“她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们这样的人出生时都有专人在旁看着,做不得假。”陆崇见她欲言又止,微微一笑。“虽然我也曾无数次想过,她不是就好了。”
他不仅想过,还去查过太医院脉案、内务司的记录。
母后并非先帝宠妃,先帝还不至于为她弄虚作假,若真的宠爱,抱养个儿子给她也是常事,无需改动他的出身。
可自从他被诬陷而母后并不为他辩白之后,哪怕他告诉自己这就是母后保护他的方式,可自此心里仍是留下了心结,饶是庄太后做足了姿态,不干涉他的后宫,不会让外戚势大,不让娘家姑娘进宫,也并不能消除。
陆崇的目光平静清明,极深处才隐隐露出一丝黯色。
她看得细,所以发现了。
她长在豪商之家,虽几房也勾心斗角,可爹娘对她和姐姐是极好的,尤其是爹爹顶住了祖父的压力,从始至终都没有纳妾。哪怕是捡了她回来,也称是他们夫妻在外经商那年所生。
“大概是我多心了,母亲大抵只是抱孙心切。”陆崇见顾璎那双漂亮的桃花眸中像是闪动着同情之色,不由弯了下唇角。
他想要的不是同情,可眼下似乎只有这样能让她放下戒备靠近自己?
“说不准是我学艺不精,看错了。”顾璎也忙道。
两人目光对上时,突然有点尴尬。
“母亲想到用药,并非我那方面不行。”陆崇像是想起什么,特意跟她解释道。
顾璎回过神来,蹭的一下子红了脸。
他行不行的,也没必要跟自己解释,男人要面子没错,可他不觉得特意说出来更尴尬么?
她要怎么回话,说您行您最棒?
“刘大夫,在这里!”顾璎见他还要说什么,眼尖的发现了一个身影,如同找到救星般道:“公子有事找您——”
这还是头一次瞧见她手足无措的模样,陆崇在心中笑笑。
比起让她觉得自己不行,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又如何?不过口说无凭,若是身体力行,他定让她知道,自己可比她的前夫那个文弱书生强上百倍。
听说是天子召见,刘太医急匆匆的拎着药箱过来。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经看出了端倪,天子对这位前安郡王妃绝对上了心,虽然她嫁过人,可只要天子愿意,让她入宫也不是难事。
他听说过顾氏身体不行恐难生育,前些日子他已经在翻看医书,就预备着天子发话后,好开调理的方子。
不过就眼前来看,好像是天子剃头挑子一头热,顾姑娘似乎并没有那种意思……
“主子、姑娘。”他恭恭敬敬的上前见礼。
***
长春宫。
庄太后端坐在主位,听到宫人通传说“安郡王携夫人郑氏来拜见”时,眉梢微微蹙了下。
得到太后旨意,宫人掀起了锦帘,传二人进来。
很快身着石青色郡王常服的陆川行走了进来,跟在他身旁落后两步的是身着杏色衣裙、打扮端庄素雅的郑柔冰。
“臣见过太后,太后娘娘金安。”
“妾身见过太后,太后娘娘金安。”
庄太后露出慈爱的笑容,温声道:“都平身罢,赐座。”
见太后待他们态度亲切,两人都松了口气。看来前阵子郡王府的事,并未在太后跟前产生太坏的影响。
太后和天子母子关系极好,她的举动也代表了天子的意思罢?
陆川行在心中想着,神色渐渐松弛了些。
“太妃身体可有大碍?这次哀家想劝着她出来散散心,她说是身上倦怠。”庄太后关切的道。
陆川行忙起身道:“谢太后娘娘关心。母亲只是前些日子替父王抄经过于疲累,才想着在家里好生休养一阵。”
“她跟你父王眼鲽情深,一时难以走出悲伤也是有的。”庄太后点点头。
郑柔冰低眉顺目的听着两人说话,心里却觉得讽刺。
若真的恩爱,又何来陆川行?
“以后郡王也该多担起家里的责任,不可再让你母亲过于操劳。”庄太后道:“哀家听她说你先前偏宠王妃,以至于没有子嗣,如今却是要上心了,该早些让你母亲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才是。”
说完,她目光往郑柔冰身上淡淡扫了一眼。
郑柔冰连忙心虚的垂下眼,总感觉太后是在敲打她。
“臣谨记太后娘娘教诲。”陆川行忙恭声道。
庄太后跟他们又寒暄了两句,让人赐下许多补品,并没有多留他们,也没跟郑柔冰说话。
正在她大失所望的时候,却听太后又道:“后日哀家办赏荷宴,郑夫人也过来罢。”
自己这是被太后认可了?
郑柔冰的心砰砰跳得厉害,连忙恭声应是。
***
翌日,顾璎午后带着墨松出门。
“娘亲可能要明日才能回来,棠棠在家乖乖听话。”顾璎柔声哄她道:“回来娘亲给棠棠带好吃的、好玩的。”
小姑娘点点头,如今她知道娘亲不会再丢下她,也不像以前那般,时时刻刻都非要粘在一起不可。
“姑娘,卓姑娘今早传了信来,说她来镇上找您。”墨松递给她一张纸,看到上面熟悉的自己,顾璎弯起了唇角。
卓婧前些日子已经回京,只是行宫周围近来人多,守卫也严格,顾璎担心自己进出被陆川行发现,暂时就没有去见她。
况且眼下她借住别人的宅子,也不好直接邀请卓婧过来,便想着等过了风头再带棠棠去见她。
若非出了昨日的事,她是不会冒险出门的。
顾璎想到这儿,垂眸看向手中的瓷瓶。刘大夫只说里面确有几味药材跟他所用治头疾的丸药相冲,但究竟有没有那种功效,并不很确定。
若不查清楚,这件事很可能再次无疾而终。
顾璎想起他已位高权重,从来都是沉稳可靠、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说到自己的母亲时,眼神却是难掩黯然。
以前定然有一根刺插在他心中,难道还要再多添一次么?
他已经帮了自己很多次,那么自己帮他一次也无妨。
顾璎下定决心,去找精于此道、家中经营香料铺子的卓婧问个清楚。
好在去镇上的路并不远,一个时辰过去后,马车在客栈前停下。
这客栈不同于以往她住过的,占地极,卓婧在这里包下了一间院子,方便两人见面。
“阿璎!”顾璎才下了马车,只见熟悉的身影已经在向她招手。
是卓婧在等她。
“几年不见,我们阿璎还是这样漂亮。”卓婧快步上前,挽住顾璎的手,笑眯眯的道:“风采更胜从前!”
顾璎目光落在她身上。
卓婧自幼就是个爽朗英气的姑娘,两个被家里宠坏了的小姑娘算是不打不相识。她才嫁过去就守了寡,不过此时她身上却并无沉郁之气,反而愈发容光焕发。
顾璎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抿唇轻笑。
“走啦走啦。”卓婧脸色微红,拉着她往她包下的院子走去。
等避开了外人,两人这才笑闹在了一处。卓婧的丫鬟上来给她见礼,早就习惯了自家主子跟顾姑娘的亲密。
两人都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顾璎开始“审问”她这些年的经历。
“就差不多是你想的那样,我嫁过去前不知那人是只有一口气的病秧子,敢情是让我去冲喜了?”卓婧道:“我还没进门他就咽了气,买卖不成仁义在,我算是守了三年罢。”
那么事情就发生在第四年?
顾璎挑了下眉,等着她继续说。
“后来我外出时救了个男人,他武功高强,我留下他做护卫。”卓婧说到这儿,脸色微红道:“再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听着这行事风格,倒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不过,只要她过得快活就好。
顾璎笑容柔软的望着她,自己倒是规规矩矩嫁了书生,可是结果呢?
“阿璎,先不说我的事了。我听说你跟安郡王和离了?京中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卓婧替她担心,却又怕勾起她的伤心事。
“是我提的,我们两个不合适了。”顾璎神色坦然,大大方方的道:“与其纠缠下去,不如早早散了好。”
她说得轻巧,可卓婧知道这里面定然有许多心酸。
“既是他不好,那就不要他了。”卓婧给她打气,道:“等过些日子你闲了,姐姐给你介绍十个八个英武健硕的男人,人生行乐须及时。他除了有个郡王的名头,又没有很会服侍你——”
卓婧说得露骨,饶是已经嫁过人的顾璎,也不由俏脸飞红,抬手就去捂她的嘴。
“不说了,不说了。”她见好就收,忙道:“我今晚备了酒席,庆祝你重获新生如何?”
顾璎哭笑不得的道了谢,跟她说起了正事。
“你要的东西我都找到了。”卓婧收起嬉笑之色,让丫鬟拿了匣子过来。“你没记错,这两种香料可以互相作用,达到催-情的效果。我放了两部分,还有方子也在里面,你拿回去便是。”
“还有这个匣子你也收好,是让人提神醒脑的香料。”卓婧又拿出一个更小更精致的檀木匣子,故作神秘的眨眨眼。“这用法等我回头告诉你。”
顾璎失笑,什么东西也值得她神神秘秘的,便随口应了一声。
“阿璎,是谁的事让你这样上心?”卓婧说完正事,好奇心开始作祟。
顾璎一派坦然,让她看不出端倪来。“一个帮我过的人,我还回认清罢了。”
卓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两人许久未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她也没再纠缠,转而说起了这些年的事,还问起了顾璎要收养的女儿。
不知不觉暮色降临,酒席也摆了上来。
“今夜咱们不醉不归。”卓婧执壶给顾璎倒了酒,挑眉道:“你的酒量,不会还没长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