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枝枝坐在了黎素晚的书桌边,听夫子在上面授课,她能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遂转头看去,正好对上那人,是萧嫚,她一如既往地喜爱红衣,以金簪挽着发髻,眼角眉梢都透着盛气凌人的意味。
黎枝枝佯作无知地弯起眉眼,对她露出一个善意的笑,萧嫚略略蹙眉,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
又过了一刻钟,才到休憩的时间,吴讲书叫来黎枝枝,道:“稍后会有杂役送书桌和笔墨来,你就坐那个地方。”
他指了一个位置,又问:“以前都读过什么书?”
黎枝枝想了想,道:“学生在家里时,先生教过千字文,百家姓和声律发蒙。”
都是些十分粗浅的书,吴讲书果然皱起眉,道:“你家人为何不送你去蒙堂,反而来明德堂?”
蒙堂,顾名思义便是启蒙学堂,初入明园的学生大多在蒙堂念一年,才会来明德堂。
吴讲书直言道:“你恐怕跟不上这里的进度。”
黎枝枝腼腆一笑,道:“学生听说过一句话,世上无难事,人心自不坚,学生愚笨,倘若旁人花三个时辰能听懂先生的课,学生就会花六个时辰,八个时辰,只要学生勤勉学习,必然能有所回报的。”
闻言,吴讲书不禁动容,身为先生,他当然是喜欢这样勤奋好学的弟子,能来明园读书的学生,家世大都不错,出身非富即贵,一个个娇生惯养长大,不少人其实并不在意先生教了什么,功课能不能学会,反正她们也不用考取功名,世家小姐们只知在这里混日子,过个几年离开学堂,就得了一个明园学生的名头,说出去面上有光,如此而已。
如今黎枝枝一番赤忱之言,倒叫吴讲书有些感慨,甚至开始反省自己,在明园这些年,是否消磨了师者之心,竟会觉得读书少的学生不该听自己授课。
原本吴讲书听说黎枝枝助人之事,对她就有三分喜欢,如今又变作了八分,十分高兴地捋着胡须,道:“既然如此,你日后读书有不懂的地方,可随时来请教我。”
黎枝枝立即行弟子礼:“多谢先生。”
因为入学晚,黎枝枝的书桌只能安排在靠后的位置,她的右侧是一个身着丁香色衣裳的女孩儿,年纪与她相仿,模样清秀,笑起来时眼睛微眯,她好奇地打量黎枝枝,主动道:“我叫苏棠语,我爹是参议,哥哥是翰林侍读。”
参议是正三品,她的家世已是十分不错了,在明园里,学生之间结交便是这般自报家门,高低贵贱,一目了然,黎枝枝早已习惯了。
她微笑道:“我是黎枝枝,伯父现任户部侍郎。”
“你也姓黎?”苏棠语有些讶异:“那你爹——”
她大概意识到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黎枝枝神色微黯,道:“我爹娘都死了,家中只剩我一个人,替他们办过丧事后,我就来京师投奔伯父了。”
苏棠语轻轻啊了一声,目光里透出几分怜悯,安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不要太难过了。”
“嗯!”黎枝枝打起精神,勉强笑了笑,道:“好在伯父愿意收留我,还有堂姐堂兄,都对我十分好,于我而言,也是一桩幸事,我以后一定好好报答他们。”
听了这话,苏棠语愈发觉得怜惜,她在家中是年纪最小的那个,家世显赫,父母双全,上有兄姐照拂,她自幼被捧在掌心长大,还是头一次听闻同龄人有这般凄惨的身世,在她看来,黎枝枝虽然身处逆境,性格却坚韧,还知恩图报,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苏棠语拉起她的手,十分恳切地道:“往后咱们便是同窗,你若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能帮得上的,我绝不推辞!”
闻言,黎枝枝一怔,面上的笑意真切了许多,她点点头:“多谢你,我们……算是朋友了么?”
苏棠语开心道:“当然。”
黎枝枝抿起唇,看了她一眼,轻声道:“真的吗?那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她的脸颊微红,透着些许羞赧的意味,苏棠语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兔,雪白雪白,毛茸茸的,让人忍不住想抱在怀里揉一揉。
天呐!她心中想道,第一个朋友,这样慎重而珍贵的身份,竟然就这么给了她。
苏棠语有点儿激动,很快她就平静下来,在心底把其他人的位置都扒拉开,把黎枝枝往前挪了挪,她拉着少女的手,郑重其事地道:“往后你也是我的好朋友了。”
这话光听着是有几分傻气,但是黎枝枝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两人相视一笑,正说话间,有人朝这边过来,黎枝枝转头望去,立即弯起眉眼,笑盈盈地打招呼:“晚儿姐姐!”
她面上笑意灿烂,黎素晚的步伐一滞,几乎是本能地警惕起来,她疑心黎枝枝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语气生硬道:“做什么?”
冰冷而不客气的态度,令一旁的苏棠语下意识皱眉,而黎枝枝却恍若未觉,依旧笑眯眯道:“以后我就和姐姐同窗读书了,有不懂的地方,还请姐姐多多指教。”
黎素晚扯了扯唇角,她心里厌恶极了黎枝枝,恨不得对方原地消失,哪里肯指教什么?碍于苏棠语在侧,她不好恶语相向,只是淡淡道:“读书这种事需得看天分,哪里能一味仰仗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