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会客室,凌铃穿着一身阴丹士林旗袍,见到洛萤进门,她连忙起身。
“姐姐,你回来了。”
凌铃从身上斜挎包里取出一个布包,“这是上次借了姐姐穿的衣服,我洗过了,今天放假正好送过来。”
看着凌铃递过来的衣服,洛萤了然,是上次祭拜洛永诚时候的事,她差点都给忘了。
“一套衣服你留着穿就是了,哪里用得着特意跑一趟。”洛萤摇头笑着说。
“在中学实习的怎么样?文潇文瑶两姐妹也好吗?”
来者是客,洛萤随口问着凌铃的近况。
如今也是七月底,算了算,凌铃这是刚放暑假?如今中学的暑假都放得这么晚了吗?
洛萤想着原身记忆里在奉天女子中学读书的时候,似乎是七月初到七月中就放暑假了,根据如今大宁朝廷的规定,中学的暑假不得多于五十六日,一般也都是七月到八月,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专科学校还有大学倒是放得更久,最多可以放七十天,但寒假无论是小学中学专科还是大学,都是统一的十四天。
“本是七月初女中便放了暑假,只是学生放假了,所有的教/员都要参加教/员研习班,一共二十天,我前天才结束了考试回家,这才算是放了假。”
听着凌铃无奈的语气,洛萤点头,学生放假了,老师还得充电。
“这教/员研习虽说是自愿报名,但老资格的教/员多是不去的,多是年资小的新教/员和实习教/员,研习考核很是严苛。这些天一直呆在研习班,文潇文瑶两姐妹已是放了暑假,倒是好些天没有见到她们了。”
“不过我记得她们的年考的成绩倒是不错,虽是转学而来,考试和功课得了不少的甲等,以我看来,考女师大还是没问题的。”
凌铃缓缓说着。
“那燕京女子四中的新录用人员什么时候会有结果?”
等到过了八月,九月新学期开学,凌铃她们这些见习教/员,既然已经毕业,也应该转正了吧?
“我们上半年是作为师范生来学校见习,实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燕京四中教学严苛。之前听闻人说,这教/员研习班很大程度上就是考核见习教/员的,前两天试讲了几日,做了连番的考核,结果估计要过些日子才能出来,向来八月份应当有了结果,我已做到自己之极限,后续便听天由命。”
凌铃苦笑着说,说实话,她虽然对自己的表现有信心,但其实心中也没有底,竞争对手激烈,连自己的好友苗新月也是其中的一位。
两人都在燕京大学附属第四女子中学见习了三个月,如果还不能留下的话,她只能再去找其他的中学求职了。
“那我便静候佳音。”
王妈敲门进屋送来了上午买的点心,重新装在盘子里,又沏了一壶配点心的花茶。
“二位姑娘啊,这火纸筒带回来路上颠簸的有些碎了,还是快些吃了。”王妈叮嘱了一句。
点心味道甘甜,配上清口的花茶吃正好。
洛萤拿起了一条火纸筒,是有点碎,招呼凌铃赶快尝一尝。
所谓的火纸筒其实就是后世现代的蛋卷,看样子王妈是买了两种,粗的蛋卷比大拇指还要粗一些,细的约莫筷子那么细,咬上一口簌簌掉着碎碎,但吃起来奶香与蛋香浓郁,甜度刚好,吃起来味道好极了。
凌铃小口吃了一个蛋卷,喝了半碗茶,看着洛萤专注的吃着点心,又拿起了一块萨其马。
等到盘子里点心两人消灭了大半,看着拿出手帕,凌铃才清了清嗓子,犹豫地开了口。
“姐姐,你还记得我的大学同学,季思雨吧?”
听到这个问话,洛萤抬眼看她,“记得,怎么了?难道她出了什么变故?”
凌铃摇了摇头,“那道没有,自从,自从上次那事之后,思雨请的紫姑似乎是真的,她得到了朝廷公派留学的名额,学费食杂费都是有朝廷资助,还有奖学金,西洋国家与我们离的太远,朝廷有给留学生的包船,思雨她已经跟着官府的队伍启程了。”
听了她的话,洛萤眼眸闪烁,“那不是很好?”
那紫姑是真是假洛萤并不知道,但季思雨终归是得偿所愿。
“是很好,我前日考核完回家,才知道思雨临走前送过来了一封信......”说着,她从斜挎包里取出一封信打开递给洛萤。
洛萤的眼神有些困惑,季思雨给凌铃的信,给她看做什么?难道季思雨在里面写了什么?
凌铃吾友:
当你看见信笺之时,我想我自己已踏上前往西洋留学之路的客船。
临近毕业之际,我看你与新月四处准备见习迈入社会新生活之时,我恨我自己没有如你们一般的幸运,我的友人是走向光明平坦的大道上了,那我呢?想想我那千疮百孔,遍布恶鬼的家,不,那不是家,我只想我是要堕入十八层的地狱了。
我的好友,我此时要向你们说声真诚的抱歉,我曾心中暗暗的嫉妒过你们,假使我也有新月一般宽裕的家庭,有父母长辈的支持,假使我也有你一般和蔼宽容的母亲,又怎能使我不得不困于学校,一次次困在那牢狱一般的家,艰难地度着这没有光明的生活呢?
那时你与新月常常外出,不知我内心变化,我变得暴躁而易怒,保定府来的人,四处准备新生活,去求学,去留学,去找工作的你们所加于我都都成了种种刺激,我成了一个狂暴的疯人,想要不顾一切地将这些事打的粉碎。
我在北宁接受着摩登,接受着最新兴的一切,可在保定府,你不知的是,我大姊居然被强拉进了个什么个保定之寡妇会!不许结交男子,守寡妇之美德,保守贞操!不准修饰,不准哭泣!凡是犯者皆有极为严苛的处罚。我大姊不过是在裁缝铺遇上一位故旧,多说了几句话,便被长舌妇告知到那寡妇会中,那寡妇会的会长是将此事诉诸会中,开除我大姊,还将此事告知宗族,才有了我大姊的“思夫过度,追随而去”。
半月前,我收到大姊闺中密友捎来的物品,内里是大姊死前变卖了仅剩嫁妆的银元票,还有两封信。
一封是大姊给我的最后信笺,一封是关于死因的详情,我才知那寡妇会一事。
大姊“自尽”了,以示清白,维自身之清誉,维家族之清名。我那猪狗不如的家族,竟需要已成为别家人的大姊来维护家族,哈,可耻,可笑,可恨。
大姊是被逼死的!大姊死前为我做了一切!我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你可曾记得,夜谈时你曾说过,女人到处被歧视,被人拒绝,被人看不起,此乃如今社会之毒也。社会恶毒,时人恶劣。大宁乃宗法的社会,女人们,女子们,女孩们,何时才能不处处碰壁?
我曾天真的以为,这碰壁是一时的,总有一天,这壁总是会打破的,天理昭昭,自有公道。可此刻碰来碰去,人已是碰晕了。生在这时代的青年们,这时代的女子们,需要有自信才活的下去。可我之身体,我之心灵已经破碎不堪了,这极尽人间的残酷与黑暗之事围囿与我。
于请紫姑之事,我知许多同学言我日后必后悔,我只与你和新月说,季思雨永不后悔。若没有此糟,我仍受那牛马猪狗不如一般的生活,被家庭所支配,与其如此,不如堕入地狱,去换个崭新的前程!为了我,为了我大姊,为了千千万万个如我一般,如大姊一般的女子。
如猪狗禽兽懵懂地活着,乃是愚蠢与蒙昧。溺水者尚要挣扎,命运不公,我已觉醒便要自救,若是沉溺这腐烂之中才是罪恶。
明日我便踏上前往西洋的客船,我走了,不知何年何时归。愿你我都走向崭新的前程吧!
不尽欲言,顺颂时祺。
季思雨拜别,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