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檀凝视着那边的情景，喃喃自语。
恍惚间，药檀好像又看到了西塔城的那段回忆。
他看到了抛弃了所有身份，褪去了所谓光明神继承人光环，也丢下了亡灵法师创立者身份，抛弃了一切，像是死人一样蛰伏在深渊底部的大陆至强者撒斯姆。
看到了一直孤独站在最顶端，一直低着头，好像真的成为了彻底的神国走狗，却又在最关键时刻选择被刺神使的教皇。
看到了天资惊人，背负着仇恨却依然完美伪装，游走在光明教会与亡灵法师之间，以恐怖的心理素质和撒斯姆达成交易的希泽。
还有最大的意外，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黎离……
看似辉煌而灿烂的战果后面，似乎都堆积着无数人的谋算和千百年的忍辱负重。
甚至，这里面还包含了莫大的运气。
若不是撒斯姆第二次领悟了他的空间法则，若不是希泽一直隐藏了自己掌握了时间法则，若不是黎离这尊半步飞升的杀神的意外降临，若不是这任教皇是个伪信徒。
所有条件缺了一样，屠神的结局都将变成大陆又一次纪元的更替。
屠神，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显然，第五塔城的人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谋算的时间更加漫长，准备的工作也更加充分。
饶是如此，这一场大战依然持续了数日之久，地底世界不断绽放的烟花早就停止了，天空中的黑暗却依然持续着，整个地底世界也仿若陷入了永夜。
城中的地精们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有人开始担忧地猜测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第二太阳直到现在还没有升起？”
“是啊，我的魔法漏钟可不会出错，已经过去两天时间了，到现在天空还是黑色的，这绝不符合逻辑啊……”
“还有，怎么那边的龙息还是不间断呢？最近巨龙族的战斗已经刺激到这个程度，他们都不在巨龙角斗场里面打斗了吗？”
“光明神的使者也还没进来……”
但是地精是善于思考的种族，当没有人给他们满意的答案时，他们就能自己思考出最合理的结果。
“众所周知，我们地底世界的日夜转换和日出日落，那都是伟大魔法阵的产物。既然是魔法阵，那就免不了定时的检修和更换魔法石啊，所以有暂时的终止运行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还有龙族啊，我听说他们最近似乎找到了新的战斗方式，估计正在演练吧。”
“神使到底到没到我们肯定是不清楚的，据西塔城来过的人所说，神使的降临往往是很短暂的，说不定祂已经走了。”
“……”
在精心维持的平静之下，这座城依然在正常而缓慢地运行着。
城外。
最后方的绿龙爪子一张，精准地抓住了被打飞的一个同族。
这头巨龙的伤势非常严重，他的呼吸甚至都变得微弱起来了，身上那些坚硬的鳞甲破碎了大半，露出泛红的血肉和雪白的龙骨，鲜血如同泉水般狂涌而出。
绿龙不敢耽误，连忙开始抢救。
在将对方放好后，绿龙喷出一口浅绿色的龙息。
蓬勃的生机瞬间爆发出来，就像是孕育了万千事物的春雨落下，晶莹的光点覆盖在受伤的那头龙的身上时，生机顿显，伤口开始以飞快的速度愈合。
逐渐的，受伤巨龙的微弱的气息又逐渐变得有力起来。
他艰难地睁开眼，眼神略虚无地看着远方还在明灭的龙息，低沉开口——
“不行，我还得去援助他们，那家伙掌握的力量果然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似乎已经触及到了某种世界本源的力量，真是太诡异了……”
“不要担心，那边似乎已经快要结束了。”
绿龙连忙安抚好自己的同伴，“这一次我们不会放那家伙离开的。”
似乎是在回应绿龙的这句话，一声嘹亮的巨龙咆哮声响彻天地。
这是龙啸，也是唯有巨龙才能听懂的龙语声。
和上一次咆哮声中蕴含的危险含义比起来，这一声似乎更像是痛快至极的欢呼。
“也是……”
负伤的巨龙重重地倒回地上，在激扬的尘土之中像是坍塌下来的一座小山。
“毕竟我们可是巨龙，巨龙怎么可能会输？”
就像是验证他的这句话，那道被金色光芒覆盖的伟大身躯在空中有短暂的僵硬，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如同短线的风筝，缓缓又狼狈地从天空坠落。
而那些金色的光芒也就像是流星一般跌落而下。
神使……
陨落了。
在漫天的黑色迷雾之中，刚走出来的维克多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他的身体僵硬得无法移动，双目睁大瞪着那边的情形，就连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起来。
远处，那座被魔法护盾笼罩的巨大地下塔城是如此恢弘而繁华，与他上次无意间被传送进来时看到的废墟遗迹完全不同，哪怕隔了极远的距离，他也能窥得这座塔城的绝对强大和繁荣。
还有那些看似渺小，在印象中都应该衣衫褴褛被当成奴隶驱使的地精们，身上散发的气息都非常可怕，虽然没有法神，但是清一色的都是大魔导师！
哪怕是最弱小的几个魔导师，居然也快要到大魔导师等级了！
别说其他几座塔城了，在维克多的记忆里，哪怕东南西北四座塔城加起来，估计也就只能凑出这么多个大魔导师了！
还有……
巨龙！
虽然没见过，但是维克多其实也是相信世界上存在巨龙这种恐怖种族的，也想象过巨龙的强大。
但是想象和亲眼见证是两回事，当那些巨龙挥动着一对遮天盖地的巨大双翼翱翔在黑暗的半空中，爆发出绝对的力量，喷发出骇人的龙息之时，维克多近乎窒息。
当然，最让维克多无法相信的，还是神使的陨落。
身为前光明教会骑士长，维克多曾经见过来自神国的这些强大存在。
他们掌握着世界本源的力量，拥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绝对压迫感，维克多至今记得对方散发出的那种无法呼吸的威压。
那是让人完全生不出反抗意识，只能低头跪拜的绝对力量。
维克多也清楚，正是因为这样如此悬殊的力量差距，每一次神使降临，就会打消更多叛神者生出的反抗心理，也让更多不坚定的信徒变得坚定，对那个虚无飘渺的神国生出强烈的憧憬与狂热的向往。
神使们的每一次降临，信徒的数量便跟着激增。
或许有人知晓这也是神国操纵魔法大陆的一种手段，但悲哀的是，他们没有办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因为没有人能阻止神使的降临，也没有人能够击败神使。
祂们依然高高在上，如真神般俯瞰着世人。
但是现在，坐在高台上的那位神使……
陨落了。
维克多的嘴唇瞬间变得惨白，失去了所有颜色。
这一瞬间，原本一直想追问黎离到底是如何一剑劈开山丘村那个诡异的结界把他带出来，又是如何穿越迷雾带着他追到了第五塔城门口的维克多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他只能颤巍巍地伸手指向远处那团还未彻底消散的神圣金光。
“那……”
“那是什么？”
出乎维克多意料的是，一直没兴趣搭理他的黎离这一次倒是开口回答了。
“神国来的。”
那就真是神使了，维克多懵懵然的在脑子里想着。
“所以祂……祂被杀死了？”
“有什么奇怪的吗？”
黎离偏过头好奇地看了维克多一眼，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是这种云淡风轻且发自内心的疑惑反而让后者觉得浑身有蚂蚁在爬。
可恶！
她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啊！
她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好奇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啊！
不是，正常人看到神使陨落难道不是会被吓到说不出话来吗？为什么她就像是看到一头猪猡被宰了一样这么淡定！就算她自己也可能是某位神明的使者，但是看到这样的存在被杀了难道不是更应该害怕吗？！
“神使陨落了！”维克多语气凝重地再次强调一遍：“那是神使，祂被巨龙和地精们杀了！”
黎离淡淡问：“你既然曾经是前骑士长，又曾在撒斯姆的手底下做了这么久的事，不是应该早就知道曾有神使陨落在第五塔城中吗？”
维克多呼吸变得急促了一些，黎离说的话不假，但是从那些虚无飘渺，不知真伪的古籍中翻阅看到这件事，和亲眼见证，那完全是两回事！
他换了个说法。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第五塔城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地精和巨龙为什么会如此强大，神使又怎么陨落在他们手里，这不是我们待的时代！”
“在山丘村的时候那些地精村民们不是已经早就告诉过你了吗？这是巨龙时代，这里是最强盛时期的第五塔城。”
维克多本就饱受挫折的心灵再次受到沉重打击，他不敢置信地问黎离：“嘶……你意思是他们说的是真的，我们真的回到了万年前？！”
当时间都变得不对劲的时候，维克多之前在脑海中构想的一万种逃跑方法现在似乎都变成了笑话。
“我可没这样说。”
黎离直视着正前方，目光幽深地盯着那边神使的尸体，若有所思。
还没等浑浑噩噩的维克多反应过来，黎离便拔出了剑鞘中的枯荣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