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姝正看得起劲,突然眼前一双长腿都愣了愣。抬起头,见萧衍行一手提溜着一个吱哇乱叫的小崽子,无语地看着她。王姝倒是无所谓的耸耸肩:“偶尔动动身子骨也挺好的。”
萧衍行白了她一眼,“这是在闹什么?”
“拼图呢。”王姝指着地上不知何时被踢得乱七八糟的拼图,“小君珩觉得这张图放这里,呦呦偏要放这。”
拼图是王姝让萧衍行给画的。一张铺地上有两尺长的小鸡啄米图。下面工匠按照王姝要求给切成一片片的小拼图,制作得比后世的还要精致。王姝教两个小孩儿拼过,小君珩是天生早慧,一学就通。呦呦性子有些坐不住,拼不到几张就乱丢。后来这个拼图就变成小君珩的了。
呦呦不爱拼却喜欢捣乱。她哥每次拼的好好儿的,她总是要过来掺和一脚。小君珩大多时候不生气,就任由呦呦捣乱,等她走了再重来。今儿估计是娘亲在,小家伙跟妹妹闹起来了。
王姝本来还拉架,但她越拉架两小孩儿就争得越凶。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在一旁煽风点火。
萧衍行无奈,把呦呦拎到一边去教育。
王姝没管,反正管教两小孩儿的事情就交给萧衍行,她负责当一个慈爱的娘亲。呦呦被提溜走了,她就过去把小君珩抱过来,放到地上:“把图拼完。”
小君珩眨巴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他不负责任的娘,默默拿起了拼图继续埋头苦干。
“不错。”王姝蹲在一边摸小崽子狗头,“不愧是我生的,像我。”
一旁教训小姑娘的萧衍行无奈地看过来一眼,王姝这丫头丝毫不羞愧地将功劳全归在自己身上。手指轻轻捏了捏小姑娘鼓鼓的腮帮子,他小声地笑:“你以后可不能像你娘,厚脸皮。”
“我听见了!”王姝瞪过来。
萧衍行又笑了一声,没说话,抱着小姑娘又回来了。
“用晚膳了么?”王姝手里攥着一块拼图,眼睁睁小君珩翻遍了拼图盒子似都找不到要拼的那一块,头也不抬地问萧衍行。
萧衍行难得有闲情逸致,抱着小姑娘坐在一旁看密信:“没呢。”
“正好,一会儿去后院竹林用吧。”
萧衍行一愣,回过头。
大冷的天儿去后院竹林?外头雪还没化呢!不过王姝甚少在这些琐事上说话,难得她提出一起去后院竹林,萧衍行自然不会拒绝。
等到天色将将黑,萧衍行有些莫名的随王姝一起去了后院。
两个孩子让奶嬷嬷抱着,一家人顺着小路迎着月色缓缓的往后院竹林走。刚进园子,就看到天空中一道火光炸开,瞬间碎成无数星雨落下来。萧衍行的心口剧烈一缩,垂落在身侧的手被人给握住。他于是又听见一声咚的声音,火光扬空炸开,漫天星雨在夜空被风吹落。
两人执手进了竹林,满地的雪将一切银装素裹。各色的灯孔悬挂长龙,将昏暗的后竹林映照得亮如白昼。空出两个打铁花的匠人烧着火炉子,铁锹一瞬间扬起火花,炸裂了寒风与黑暗。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后头两小孩子兴奋的吱哇乱叫,王姝忽然扭头看他,眼里星光闪烁:“二十五岁了,萧衍行。”
萧衍行的心一瞬间仿佛被什么击中,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
凉州这边百姓过了一个富足的冬天,京中不少人却战战兢兢的夜不能寐。
陛下昏迷的这一个多月,太子在朝中肆意妄为,排除异己,祸乱朝纲。朝臣们苦不堪言,却又无法突破层层封锁进入大明宫去亲自探查皇帝的病情。如今不仅是宫中人人自危,就是朝堂之上也无一人敢出头。三朝元老御史大夫聂伯考为见皇帝,当朝撞柱。
萧承焕不为所动,为了杀鸡儆猴,愤怒之下下令不准任何人给聂伯考救治。愣是让这位刚正不阿的老大人没能安稳地度过七十大寿,死在了年关。
聂伯考的死激怒了不少人。一时间,诸位老臣结伴跪在玄武门外,恳请面见皇帝求公道。
萧承焕被这帮人气得吐血,气愤之余下手自然就更很。
在他看来,这帮人敢这般蛮狠的与他斗,不过是没吃到苦头。人只有被打怕了才会真正乖巧。此时若不将这帮人气焰完全地打压下去,将来只会更受制于人。他是绝对不会惯着这帮老臣。谁敢反抗他,他就要打得这帮人再也张不开嘴。
八月之后,朝堂的局势一片混乱,秋闱的结果却是如期张布。
绫人羽的成绩十分不错。虽是临时抓起来的学业,却依旧在此次秋闱中获得了前十的好成绩。来年二月的春闱必当尽力。只要能走入官场,他将来势必要大展宏图。
不过他想一心专注学业,却不能专注。几次搬住处,还是被内务府的人给绑了。
吕黎几次请他不来,哀求也无用。从去岁入秋就耗到了深冬,终于失去了耐心。命人在绫人羽参与诗社宴会时饮用的茶水中下了药,而后套上麻袋装进了宫。
旁人连书信都递不进宫来,吕黎靠着不怕死的胆气,愣是把一个大活人给装进了宫。
好在萧承焕此时为了应付那帮难缠的朝臣,早已无心关注后宫诸多事宜。还真就放过了吕黎。
当绫人羽从吕黎的床榻上睁开了眼,他整个人陷入了无法遏制的恶心之中。
这个在王姝印象中一直笑着的绫人羽,此时面上一丝笑意也无。俊俏的脸庞仿佛敷了一层寒冰。冷冽的神态与平常的萧衍行都差不离。他的手脚被绳子绑住了,衣裳也被脱得只剩下一条单薄的亵裤。乌黑的长发旖旎地披在身后,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吕黎。
“兄长……”吕黎在他昏迷时还敢靠近,绫人羽清醒时,她却不敢靠近分毫。素来冷漠的神情也变得委屈,怯怯地注视着床榻上冷漠的男人。
绫人羽没说话,看吕黎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臭虫。
吕黎被他的眼神伤到了,再被他多看一眼都要落泪的。她没想到兄长竟然还如此恨她,她都已经不怪他害她不能生子,兄长为何就不能将她们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
“谁给你的胆子,”绫人羽的嗓音华丽而优美,冷冽时更显高傲,“吕黎,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吕黎身体剧烈一颤,颤抖地跪坐到地上。
她想说她确实是不想活了,她早就不想活了。从她发现她爱慕着自己兄长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觉得自己不配活着。可是能怎么办?她如今不仅能畅快地活着,还能俯视众人。整个宫里,除了皇帝,她可以轻易地决定任何人的生死。
张了张嘴,吕黎想说的这些狂妄的话,在绫人羽嫌恶的眼神下却没能说出口。
她其实知道,自己如今所有的一切,在兄长心中怕是也不值一提。毕竟她能获得这一切,都是兄长在背后帮助她。她就是兄长精心浇灌长出来的花,没有兄长,她什么都不是。
“我只是想见你……”吕黎不自觉的卑微了,缩在地上抬不起头。
绫人羽没有看她,挣了挣手上的绳结。
这绳结打得颇有技巧,越挣越紧。绫人羽挣了好几下,反而将手腕勒得没有一丝缝隙,当下便不动了。他抬头环视了四周,自然猜到了如今这是在后宫。富丽堂皇的宫殿,精美的摆设。这屋里除了吕黎,就只剩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衣裳没了,这般逃出去也不太可能。
深吸一口气,绫人羽闭了闭眼睛:“把绳子解开。”
跪在地上哭得可怜的吕黎身体一僵,没动。
“别装傻,我让你把绳子解开!”
吕黎估摸着骨子里有一种难以违背绫人羽命令的自我限制。看到他黑了脸,下意识地就爬起来替他解开绳子。结果刚解开了脚上的绳子,又很快回过神来。她就是故意绑住兄长的。若是解开了,兄长就不会安分地待在这里了。
绫人羽忍受着她贴近,脸已经憋得铁青。此时看她靠在自己身边又不动了,顿时火上来了。
“解开!”
吕黎身体猛地一颤,身体往后躲,不敢看绫人羽:“我,我不解!解开了你就要走。”
“解开!”
吕黎疯狂地摇头。害怕看到绫人羽的眼神,她跌跌撞撞地逃出了内殿。
大殿之外,长乐宫的宫婢们已经浑身抖得如筛糠。恨不得今日眼前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梦。他们打死也没想到自己的主子竟然如此疯狂。光天化日之下,将一个年轻的男子弄进了自己的寝宫!皇帝是昏迷不醒不是死了,即便已经死了。她一个皇家女眷,怎么敢做出这等离谱的事!
现如今,已经没有人能救她们了。长乐宫里藏着男人的事情一旦曝露,他们所有的人都要死。
宫人的绝望吕黎管不着,她只知道,终于,终于她得到兄长了。
她坐上高位的这一天,终于将活生生的兄长藏在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