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嬷嬷不得不防,大家族里长大的贵女没有一个简单的。表面人畜无害,实则背地里下手可狠辣。有句话叫,‘你过的跟我一样不好,我的心里就舒坦了’。这句话可不是故意诋毁谁。一辈子被圈禁在大宅子里的女子确实会为了争夺掌权人的欢心和宠爱,杀人不见血。
毕竟头顶就只有院子那么大一块大小的天地,眼睛盯着的也就府邸里那些人。书没读多少,大事大非也没听多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不知道外头世界有多大,更不晓得院子外头又有多少种人生。
都不必袁嬷嬷吩咐,姜嬷嬷和小梁都会千万小心:“袁姐姐安心,我省的。”
“厨子的事情我尽量想办法,过两日必定会送到,你安心。”
袁嬷嬷千叮铃万嘱咐的交代完,走路都打飘地回了萧宅。
她的不对劲,第一个发现的人还是柳氏。
柳氏近段时日在帮柳如妍打听清河镇十八.九岁有钱人家的女子。毕竟收了柳如妍的钱,她自然得干点活儿。柳如慧绝不承认自己是在瞧热闹,在看柳如妍的笑话。
毕竟眼睛长头顶上的柳如妍,如今瞧上了个心有所属的穷书生,哪还有比这更大的乐子?
柳如慧在萧宅的日子无趣且寡淡,如今就全靠这点乐子来打发时辰。
不过她想往外打听不是那么方便的。毕竟身在萧宅后院,身份还只是个妾室。又不像王姝和曾经的温氏那样是本地人,娘家就在外头能帮衬。她如今身边既没有心腹,外头又没有靠山。靠着这点银两指使萧宅的下人帮她办事,也不是次次都那么好使的。
日日跟这些事费神,这般也刚刚好帮她打发了空闲时辰。从京城带来的那些诗集她也早看腻歪了,翻来覆去地看,实在是无趣。她如今每日里变着法儿地疏通后院的下人,可有兴致。
这般,自然就免不了听下人说袁嬷嬷近来十分高兴。
不过她素来跟袁嬷嬷不亲近,不大可能亲自去问袁嬷嬷。只是觉得袁嬷嬷高兴得有些古怪。心道最近府中也没出什么好事。爷还在寺庙里当着和尚,花氏和杨氏都病了,那个王氏跟个野猴子似的跑的不见人影。袁嬷嬷到底为了什么事高兴?
想不通,就忍不住好奇。
可是她想打听,又打听不到东西。只能将心思全放在查穷书生的心上人之事上。
还别说,她使得钱到位了,还是能查出一些东西的。
譬如,她查到了清河镇去岁就一个书生去科举,有没有考中不清楚。毕竟这个书生无父无母,家中也无亲眷帮扶。孤身一个人,便是死了活了也没人知晓。她能查到的,就只是那书生自打进了京就失去了音信。且这个书生过往十多年,一直由清河王家在接济。
清河王家,除了王姝的家,还能是谁?不过王家书院也不只是接济一个人,这家人估摸着有散财的癖好。资助了好些人读书。被王家接济的人没有成百,也有几十。
这可就有意思了。若是那书生是王家接济的,且这书生还惦记着人家的姑娘,可不就有意思?
柳如慧在确定没弄错后,吃惊之余又觉得荒唐,更多的是幸灾乐祸。那书生若当真对王家的姑娘有妄念,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猫腻可以挖。清河的富户不算少,有资助书生的就只有王家。王家的子嗣单薄,一儿一女。女儿可不就是王姝吗!正好王姝也差不多年纪……
王姝哎,这可太有意思了!
她妹妹看中了心悦王姝的男人,她则跟王姝同为爷的妾,且王姝也独得爷的宠爱!
有朝一日,她还能跟柳如妍同仇敌忾?笑死个人!
柳如慧心情有些复杂,当下也顾不上旁人,当天回去就将自己关进了屋内。柳如慧倒不是说心里难受,就是对于发现王姝一个人嚯嚯了两姐妹的夫婿,心情有些复杂。
她自认相貌比起王姝只好不差,怎么一个两个的男人都喜欢王姝?那个邋遢又不讲究的野丫头到底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诗词歌赋没见多好,文章才学也没有。不修边幅,还贪嘴贪玩,遇上事儿了就跟个木头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难不成当真男人觉得王姝长得比她好么?
除了这个原因,她想不到别的。
这是头一次,柳如慧在相貌上产生了怀疑。要知道柳如慧最骄傲的资本,就是这张脸。
柳如慧突然之间就蔫巴了,梅氏就更不乐意出门闲逛。
这萧宅后院死气沉沉的,统共五个女人,两个病的半死不活,一个整天关着门不出来,还有一个干脆跟个找不到家的麻雀似的,到处乱扑腾。
梅氏窝在屋里长吁短叹,唯一感觉到宽慰的,大概就是爷在衣食住行上从来没短过她们什么。哪怕是为妾,哪怕府上财物被抄,她们这些女眷的日子却从来没苦过。主母被袁嬷嬷压下去了,不敢折腾她们,吃的穿的用的她们从来不差。
……也不晓得爷到底在外头藏了多少积蓄,叫她们日子过的如此舒坦。
柳如慧想不通,却还是把查到的内容如实地写了信送去了京城。
她们在后院,除了不能日日出门,做什么事都很自由。给家里写信或是要捎些什么东西,只要跟袁嬷嬷报备过都不受限制。柳如慧的信很顺利就寄出去。
柳如妍那边收到信,看到自家姐姐信中提起的王姝,心里莫名有一种‘就是这个女人’的直觉。
她一字一句地看着信中的内容,脸上的神情一直很坦然。
这段时日,被顾斐拒绝了无数次,她反而更坚定了自己的心。许是从小到大得到东西太容易,第一次碰壁激起了她骨子里不服输的劲儿,她现如今跟顾斐卯上了。顾斐不是说自己心有所属么?她打动不了他,那她就迂回地解决问题。
姐姐自幼跟她不对付,柳如妍心里清楚。所以对于信中姐姐猜到了她的心思和不留情面的嘲讽,柳如妍眉头都没皱一下。果然,全天下也就只有亲姐姐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信中写了柳如慧查到的东西,譬如顾斐无父无母无亲族无师友,从七岁起就接受王家的资助。可以说,王家那个姑娘对顾斐的恩情如同再生父母。顾斐能有今日,全靠王家一力扶持。柳如慧还在信中鄙夷了顾斐对王家姑娘的这份心思,认为他是赖哈莫吃天鹅肉。
不过即使这般,这样一个从小仰望的人,旁人想取代是非常难的。至少柳如妍这样半路插足的,没有代替别人的可能。毕竟人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柳如慧这句话,当真是讽刺至极。
柳如妍看到这一句时很难否认心里不难过,但她强迫自己忽略自己这句话,继续往下看。
果然,她姐姐是极其擅长刺激她,一字一句都在往她的心口扎刀子。比如信中写了王家这姑娘有多貌美,甚至诛心的用了‘比之我更美’的话。要知道,柳如慧是极以容貌为傲的人,从不承认有谁长得比她更好。可这里,竟然承认了王家姑娘比她生的好,可见其美貌。
比如信中又提及了王家姑娘性情温良,天真烂漫,是极讨男子喜欢的一类姑娘。
柳如慧是真的狠,刀刀扎的柳如妍见血,眼泪都要被她扎出来。
不过最后一句倒是说了一句峰回路转的话来。这姑娘,在书生赶考的这一年,嫁人了。嫁的不算好不算差,夫家还挺重视她的,等闲不会回头。
就这一句话,柳如妍捂着胸口终于喜极而泣。腿软地蹲下来:“果然,我就说这是命中注定……”
这姑娘嫁人了,顾斐再喜欢人家,也只能放手。柳如妍一下子充满了信心,她一直有种预感,顾斐是属于她的。现在果然证明了这一点。
柳如妍好高兴,高兴得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当下也不吝啬,从箱子里拿了一叠银票,让人捎去西北。这些算是她给姐姐不计前嫌帮她的报酬,她往后必定会在爹娘跟前多说姐姐的好话。
擦干了眼泪,柳如妍忙将丫头叫进屋:“今儿学生巷那边有信儿来么?”
丫头们见了太多柳如妍为顾斐哭的场面,如今对顾斐这寒门官员再傲气不起来。她们从未见过如此铁石心肠的男子,对自家姑娘这样好的人都能狠得下心,心智不是一般的坚毅。也正是因为顾斐对心上人的这份忠贞,让柳家人对他的态度和观感反而变好了。
连先前被顾斐气得半死的柳韦涛夫妻俩都忍不住叹气,此子心智极坚,不容易被外物迷眼,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先前的推拒也不是拿乔,是人家正不愿意攀高枝儿。
柳韦涛再三的考量,觉得还是再替女儿试一试。若是能把人拿下,指不定能成一段好姻缘。
顾斐不知柳家人的打算,他被柳如妍缠得有些烦。如今他心中温婉雅致、行事张弛有度的柳如妍已经被损的不剩什么了。
他从未想过,真实的柳如妍竟然如此的难缠和骄蛮。拒绝的话她听不懂,难堪的事情也不能令她退步。仿佛她喜欢的,她想要的,就必须要满足她。这份势在必得的执拗,顾斐没觉得荣幸,只觉得柳如妍跟京城里那些不把他放眼里的其他权贵没两样。
只不过其他权贵是居高临下的打压,柳如妍是视而不见的纠缠。他一样没有拒绝的权利。
顾斐呵呵地笑了两声,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他聪明一世,怎么会想不到能出手将姝儿毒死的女子,根本不是什么通情达理的人?明明他都没有再碰过姝儿,只是想养着她,偶尔去看看她,柳如妍都不允许,这样的人哪里良善?
他其实是知道的,只是回避了这个可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枕边人不是那种人,他没选错。
顾斐捂着眼睛呵呵笑了好久,觉得这辈子王姝选了别人也挺好的。陛下虽说不是那么温情的男子,却是个公正之人。他不一定必须娶了姝儿才能弥补愧疚,他只需要护着她,偶尔能看到她就够了。顾斐在颓丧了几个月后,终于想通了。
他拍了拍枯槁的脸颊,缓缓地提笔,给王姝写了一封信。
且不说这封信王姝没收到,就说萧衍行人在边境的营帐里,意外收到了一封来自王家的信。
说来也复杂,萧衍行原本是一路西行,预备秘密进入龟兹与新驻地将领黄秋玉接触。结果他藏身的镖队在进入龟兹的当晚,撞见了西北边境战事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