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用去岁的旧种。我带了新种过来,今年用新的。”
王家田里种粮食的种会隔几年换一次。王辉来江南做庄头至今,已经换了六次种。虽然不知主家打哪里弄来那么多高产量的良种,但一听又要换,他顿时就激动了。
“可是又有新种?”
“嗯。”王姝点点头,“不仅种要换,栽种的方法也要变一变。”
自制有机氮肥并不难,去岁王姝便琢磨过一回。制作出来的氮肥效果还挺不错。
往年王程锦也会这样,每年都会过问一下田地里的事。王姝这么说,王辉也没有别的一间。总归这是主家的田,不会坏自家地里的出息。
这一眨眼,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等王姝跟庄头商量好何时去客栈取种,要如何制作有机氮肥。回过神来太阳都下山了。天边一片火烧云,映照得西边一片火红。乌鹊吱哇叫着贴着山体南飞,眼看着已经酉时。
她锤了锤酸痛的腰,上了马车就眼皮睁不开。
这两日差点没把她整个人给熬干,总是觉得觉不够睡。王姝捏了捏发胀的鼻梁,想着一会儿回去还有事情,靠着车厢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马车走得很慢,再次睁眼,天完全黑了。
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人已经在屋里头。
床头的灯火被窗棂缝隙钻进来的风吹得左右摇晃。王姝揉了揉酸胀的额头坐起身,发现人已经在客栈里了。路上睡熟了,怎么回客栈的都想不起来。她抬眸看了眼窗外,天儿已经黑得不见五指。掀了床褥下来,门吱呀一声从外头被推开。
喜鹊端着一盆冒着热气儿的水进来,一看到王姝,赶紧小碎步过来放下了盆。
“主子,你可要吃些东西垫垫?主子你一天就吃了一顿,要饿坏的。”人是喜鹊从车里背出来的。没办法,虽然王姝身边跟着的护卫挺多,但没有一个敢伸手碰王姝。这二月末三月初的夜里还是冷,又不能放任主子坐在车里睡。好在喜鹊劲儿大,一个人将王姝背下了车。
王姝连喝了三杯水下肚,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接过喜鹊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脸和手,感觉舒服了许多才点了点头:“让后厨送些面上来吧。”
喜鹊忙开门出去,她给王姝做。这江南的菜总是透着一股寡,她怕王姝吃不惯。
跟着王姝久了,喜鹊这一手做菜的手艺也练出来。她如今不敢说比正经大厨做得好,但做菜是比一般人好吃的多。尤其是面,今儿一下午特意炖了鸡汤,正好做完鸡汤面。
不消片刻,喜鹊便端着一大海碗的鸡汤面上来,王姝已经做到了书桌后头,翻看起了信。
今儿出去这一下午,她桌子上又多了不少信件和账簿。王姝一一翻看着,是下面人办事的进度汇报。才一下午自然没有多大的进展,但分镖局那边还是有收获的。
吕承志和尤山被控制起来以后,林二便带人搜了两人的住宅。
尤山的住处没有搜出多少东西,吕承志的卧房却搜出了不少信件和小账。信件的来源不少,其中就有跟京城商铺陈良生、京城镖局总镖头的通信。暂时不能确定吕承志跟陈良生是不是一丘之貉,但京城的事情、江南织造局的事情,他应该是知情的。
确定了这件事,让王姝好不容易好一点的心情又沉了沉。
“主子,快趁热用些汤面。”喜鹊连忙将面端到王姝跟前,见她神情有异,顿时有些犹豫。
王姝深深地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笔放下去。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总不能处理点儿事情就把自己给累垮。收拾干净桌子上的书面资料,她才拿起了筷子。
正准备吃,见喜鹊在她身边晃悠了几圈,不由抬起了头:“还有事?”
喜鹊张了张嘴。其实本来不想提的,自家主子都已经这么多烦心事了,少些事情烦她更好。但又怕事情重要,被她不知轻重给耽误了。王姝此时既然问,她便将下午有人来押镖的事情给说了。
“护送一个人?”王姝眉头皱起来,“护送何人?送去哪里?”
“不知。”喜鹊摇摇头,老老实实地道,“那人穿得跟乞丐似的,从头到脚没有一块能看的。奴婢连他长得什么模样都没瞧见,就听那人说话文绉绉的。”
……文绉绉的?
王姝不由想起前段时间萧衍行似乎为江南有重要人员失踪的事情发愁来着。心口不由一跳:“多大年纪?”
“约莫三十岁上下。”喜鹊也不大确定,“兴许年纪再轻些,奴婢记不清。”
王姝眉心凝成一个结。
“不过主子,那人说明日会再来。”
思来想去,王姝不是很确定。一面觉得她运气没有这么准的吧?总不能一南下,什么找不着的人都被她给遇上了。一面又觉得兴许这次王家风头出得大,给了外人王家仁善正义的印象,叫这些落了难的人主动找上门来求帮助?
犹犹豫豫的,她决定明日见一面。
“明日他若是再来,你让他去城东的郊外农田去寻我。”
确定了若是萧衍行要找的人,她也帮一把给萧衍行去一封信。算是感谢他这次派人相助。
一大海碗的鸡汤面,王姝吃完都觉得没饱。喜鹊还想再去做一碗,王姝想了想拒绝了。让喜鹊提了水上来,洗了个热水澡她回到床上便睡下了。
次日,是个好天气。
昨日灰蒙蒙的天儿仿佛被一双手拨开,叫光照下来,亮的都有些刺眼。王姝安排了人准备给王辉留下足够多的种,便带着一批人又匆匆去的城东农田。
这边的庄头也是王家人,王洋,同样的家生子。
这边的庄头时候见过幼年时候的王姝,一看到王姝,立马就认出来。王姝模样其实没怎么变,长大了以后更像母亲刘氏,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王洋凑到王姝的跟前,他一双眼睛都已经通红。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王姝一愣,赶紧让人将他给扶起来。
“大姑娘,这两年你受苦了。”王洋跟主子王程锦的感情很深。他跟王辉还不一样,是江南这边良田总的管事。不仅要亲自管手头这些农田,其他地方的收成如何也是要过问的。
往年在王家,王洋算是跟在王程锦屁股后头一起长大的书童。情分不一般。
当初突然惊闻王程锦急症人没了,府上只剩孤儿寡母无人照料,王洋就想回去。但一想到主子将这么多亩良田托付给他,他无论如何都要替王家守好这份家业,只能忍下来守住江南。
王姝被他说的也心口一揪,摇了摇头,鼻头也有些酸。
接下来的事情也不需要王姝亲力亲为,王洋早就让人检查过农田了。这边的田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大部分水田被淹了以后,水一直排不出去。就这么积郁在地里,种稻子怕是要烂根的。
“水位有多高?”王姝一听说这个状况,立即严肃起来。
“约莫人踩下去,水要到膝盖以上。”
王姝的眉头皱起来。这个水位不行,太高了。正常来说,水淹过的土壤水分长期处于饱和状态,水稻种子下去,根系周围的氧气会太少。泡久了,根系会发黄发褐,直至腐烂。
“有没有挖水沟排水,在一旁挖蓄水池,将水田的水先全部放出去,蓄起来。”
“放出去?”
“嗯。先将水放干,犁地,晾晒两日。”王姝皱着眉头,“等栽种时,再往农田灌水。”
王洋是想过要挖沟排水,但是将田地里的水放干他不是很明白。稻秧栽种要留一层水的。但王姝也没办法跟他解释是为了提高土壤的含氧量,晒干是为了让水里寄生的虫卵、细菌被暴晒杀死。减少病虫害。只能要求他这么做。
好在王洋也不是个倚老卖老的人,主子怎么吩咐,他便怎么做。就是这被洪水冲刷的田有些多,要放水晒天是个大工程。怕是要等晒干,少说得十几二十个大太阳。
拖一拖的话,怕是要拖到三月底了。
“无碍,就晚些再种也是使得的。”这个耐心要是没有,粮食想要高产就只能看运气了。
既然王姝这么说,他们自然按照她说的做。
王姝一上午就在庄子里转悠,那衣衫褴褛的人没有过来。她等到了午时过后,那人还没有过来,便只能让马车先送她去了最后一处庄子上。
等王姝这一通忙完回到客栈,一推开门,差点没被坐在她屋里的人给吓过去。
那人端坐在桌子后面,一身玄色的常服。金冠玉带,芝兰玉树,端坐在窗边仿佛一尊玉雕像。听见动静,他缓缓地转过头来,修长的脖颈与肩膀形成一个好看的折角,脸颊微侧向她。鸦羽似的眼睫半遮着眼眸,细碎的光在眸底闪烁。
他手指碾了碾红润的下唇,抬起一只手朝王姝招了招。
王姝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确定没看错。傻了。
“……爷,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清凌凌悦耳的嗓音响起,萧衍行神情隐藏了些许不悦,“出门在外,报平安都不会么?就这么忙?”
王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