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梭其中,本想着折一支梅花带回去,谁知道又撞见了一对眼熟的主仆。
说起来,王姝也有好久没有见过后宅的几位‘同行’了。自从林氏离开梁氏出事,晨定昏醒的规矩就没了。萧衍行又不常在府中,没了争宠的由头,后宅的女人便关起门来过自个儿的日子。说句夸张的话,他们哪怕同在一个府中住,也有小半年没有碰过面。
陡然碰见这一对主仆,王姝还有一瞬间的陌生感。
等看清楚那熟悉的姿态,恍惚地意识到是杨氏主仆二人。
两人大冷天儿的站在梅林中,那高个子的婢女站在杨氏的跟前。两人的神色都不算好,似乎因什么事起了冲突。但即便如此,两人周身充斥着一种旁若无人别人无法融入的亲密。不知那婢女说了什么,杨氏骤然变了脸,忽然一巴掌重重地扇在了那婢女的脸上。
那婢女扑通一声跪下去,杨氏顿时就哭了。
王姝一愣,准备离开的脚步停在原地,转过头来。
许是习惯了萧家花园没人,下雪天不会有人打搅,两人说话便没有顾忌。杨氏的情绪太激动了,克制不住拔高了嗓音:“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让你再说一遍!”
那婢女跪在地上,腰杆笔直。眼睛低垂盯着脚下的落花,一字一句道:“主子需要一个孩子。”
话音一落,杨氏的眼泪犹如落盘的玉珠,厉喝道:“你再说一遍!”
“主子,你不可能这般与奴婢厮混一生。奴婢贱命一条。生如浮萍,不值得主子的眷顾。但主子你不一样,你出身高贵,又生得如此美貌。你的一生就应该注定了金尊玉贵,荣华加身。你这辈子就应该是人上人,不应该因为奴婢这下贱之人被耽搁……”
那婢女神情麻木,眼泪却一滴一滴的滴落到雪地里,脸颊肿的老高。
“主子爷如今已经能近的女子身了。圣上用好法子治好了爷的毛病,爷是个正常的男人。只要你想,看在老爷的面子上,爷一定会给主子这个尊荣的……你应该去邀宠的。”
她重重地一个头磕在地上,话里全是泣不成声:“主子,你需要一个孩子……”
“没有孩子又怎样!”
不等她说完,杨氏暴怒地打断了她的话,“没有孩子,我这一生就毁了吗!我只问你姚敏!没有孩子又怎么样?!有没有那个男人的庇护,有没有孩子,我根本就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
那婢女抬起了头,一张女生男相的脸此时十分坚毅。她双目通红,直勾勾地盯着杨氏:“我希望主子这一辈子过得好,比幼时在杨家过得更好。好到将来有朝一日,大姑娘二姑娘见到主子时都只配跪着,忏悔过去对主子的每一次侮辱。只要你过得好。”
杨氏呜呜的哭出了声,手指指着婢女的脸剧烈的颤抖。她死死盯着婢女,面白如纸。一双眼睛无法克制的恨意地看着说出这种话的婢女,全然听不进去:“你走!你给我走!”
婢女跪着没动,杨氏抓起头上的簪子砸向了婢女:“叫你滚啊!”
那簪子尖头划到了婢女的脸上,血立即就冒了出来。
王姝心里一惊,脚下微动。鞋猜到了枯枝,发出嘭地一声声响。正在争吵的两人瞬间如惊弓之鸟,四处张望起来。生怕被人撞见,两人也收了声,不再争吵。
婢女站起身,想要伸手替杨氏拢紧衣裳,却被她狠狠一巴掌打开。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快步离开了梅林。
……
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两人这氛围也显出了不寻常。王姝隐约有些猜测,但又不敢胡乱断定。毕竟这种事在古代人的认知里,荒唐程度不亚于病症了。
思索了再三,王姝没有继续跟上去,转身去了后厨找吃食。
本来想找些肉烤着吃,但方才梅林里看到的东西太震惊,以至于她的心神被全部吸引走,没了食欲。她止不住又回忆了一边方才看到的情形,越看越觉得怪异。两人的言行怎么看都不像是主仆二人在争执,反而像情人。不过两人都是女子……
去了后厨一趟,王姝只带回了一小盆板栗,又顺着原路回去。
杨氏主仆二人早已不在梅林,但方才留下的痕迹还在。王姝站在方才两人停留的地方瞥着地上的血迹,脚拨了拨旁边厚厚的积雪,盖住了此地的痕迹。
回到了屋内,王姝将一小盆的板栗丢进火盆里。一手拿着火钳拨炭盆,一边发起了呆。
萧衍行是当天晚上回府的,明面上的理由是快到年关了,不能老在庙里参禅。实际上是江南和龟兹两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他暂时可以回来歇息一段时日。
当天晚上,府上组织了她们入府以来的第一次家宴。
不得不说,从来没有拿后宅女子当回事的主子爷,终于有了当人相公的自觉。给后宅女子的感觉,惊吓大于惊喜。至少杨氏和温氏便是这等感觉。
柳氏和梅氏稍稍有些兴奋,听说下午萧衍行从庙里回来,就直接脱了平日里孝服一样的衣裳换上了明亮的裙子。柳氏还专门上了妆,本就妍丽的姿容登时美得张扬。梅氏也很是下心思地收拾了一番,瞧着妆点也十分精巧。
温氏不晓得私下里在捣鼓什么事,不仅没见惊喜,反而一整个下午都坐立难安。全府没把萧衍行回来当一回事的大约只有王姝。
这是主子爷出事以来的第一次家宴,袁嬷嬷很重视。样样亲自过问,力求不出错。
王姝没事干在窗边往院子外面看,撞见袁嬷嬷歇息便凑了过去。
袁嬷嬷如今是要多和蔼有多和蔼,基本拿王姝当第二个萧衍行敬重的。基本王姝找她,她没有推脱不应的。此时王姝凑过来,她自然是事事有回应。
“……小君问的是小姚?”
“对。”
“小姚啊,”袁嬷嬷没想到王姝会对杨氏的婢女感兴趣。“小姚跟一般婢女不一样。好端端的,小君怎么问起了小姚?”
“没,就是撞见了,感觉整个婢女长得好高啊。”
“小姚是有些高,那个头,跟一般男子比都不差了……”袁嬷嬷点点头,承认道。
说实话,她对这个婢女的了解也不多,只是殿下吩咐过不要管这个婢女的事。袁嬷嬷知道这婢女杨氏从娘家带进府的。听说感情很深。名义上主仆,实则情同姐妹:“不过小姚不是府里分给杨侍妾的丫头,是杨家的家生子,伺候杨侍妾很多年了。”
“妾也能带丫头进门吗?”王姝是知晓女子出嫁,有家底的女子娘家会准备陪嫁丫鬟。倒是不晓得一般侍妾,纳进门还能带丫头的。
“杨侍妾不一样,出身大家族,加上有特殊原因,杨家给配了不少奴婢。这事儿只要得了主母应允,是允许的。不过杨侍妾当时进府时太子府还没有主母,她跟柳侍妾一样,都是已故孝贤皇后亲自点进府的。皇后娘娘喜欢,便给了她这个尊荣。”
说到这个,袁嬷嬷瞥了王姝一眼,多嘴多了一句:“听说杨侍妾的生母出身有些不好说,她幼时在闺中过得很不容易,受过一些刺激,性子便养得有些古怪。离了小姚就不行。”
“还有这事儿?”
“嗯。”袁嬷嬷不是多嘴之人,只是因为问的是王姝才多说些,“杨侍妾屋里等闲不给外人进,夜里更不能进人,必须小姚陪着才行。离了小姚,杨侍妾可能会不大好。”
“……嬷嬷是说,杨小君对那个婢女有很严重的精神依赖?”王姝愣了愣,只能这么解释。
“精神依赖?”袁嬷嬷思索了下,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词。
顿了顿,她点了点头,“算是吧。夜里没小姚不能睡。”
王姝有些震惊,顿了顿,又问:“那……这个小姚,是女子么?”
“小君这是说的什么话?”
袁嬷嬷被王姝问的话给震惊了,她十分不解:“既然是贴身伺候的婢女,自然是女子。小君何出此言?”
“哦……”
王姝也没有解释为什么,点点头:“没事,我只是觉得她个头很高。”
“小姚确实个头比一般女子高许多。”袁嬷嬷闻言倒是笑起来。
这不奇怪,原先杨侍妾带小姚进府,袁嬷嬷在看到她这个婢女时也怀疑过。毕竟没哪个女子长这么高的,且长相也可男可女。当时生怕这些个女子有不轨的行径给太子府抹黑,袁嬷嬷还特意派人盯了姚敏许久。但经过一年半的长期监视,这婢女就是个女子,是个性情比较刚强些的女子罢了。
见袁嬷嬷十分笃定,王姝便也收起了瞎猜的心思。她吸了吸鼻子,扔进火盆里的板栗已经烤熟了。啪啪地炸开,散发出香甜的味道。
“嬷嬷去忙吧。”王姝小心翼翼地挑起板栗,剥了一个扔嘴里,软糯香甜。
袁嬷嬷看她这模样,面上全是笑意地嘱咐了一句:“小君若是烤的多,可给爷也送些过去。爷别看着人冷淡矜持,其实还挺爱吃这些小零嘴儿的。”
王姝含糊地点点头,又剥了一个扔嘴里,烫得龇牙咧嘴。
袁嬷嬷一走,王姝便瘫了下去。靠在软榻上,一口气吃了十几个板栗下肚。想到一会儿还有家宴,不能吃太多,这板栗吃多了容易腹中胀气。王姝只好将剩下的收起来。她可不想在众人面前出虚恭,丢脸不说,实在是影响食欲。
天降黑的时候,袁嬷嬷打发了小丫鬟过来,家宴要开始了。
王姝也懒得上妆,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便随小丫鬟过去了。她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在了。柳氏一如既往的不爱搭理人,只有杨氏开口的时候愿意搭上两句话。可今日杨氏心神不宁,从坐下起便没有开过一次口。梅氏一心盼着萧衍行早点过来,眼睛就盯着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