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将血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草丛里只剩下那件绿色的法衣,上一霎还在冷酷威胁的人,此刻竟连根骨头都不剩了。
以前都是看到暴动的异兽潮冲往别人, 这还是他们头一次看到异兽潮将自己人淹没。
而且这一次, 恰好就是苏家的二公子。
悬壶派的几人都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们的脸上布满了惊恐,没人敢说话也没人敢直视底下的那些异兽。
尤其是方才曾被苏飞白夺走芥子囊的那个弟子, 在目睹这骇人的一幕后,双腿一软, 竟就这样直直地跪坐在了地上。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有一张被攥得快要发烂的传送符, 在东境修士出现的第一时间他就把传送符拿出来放到手上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苏飞白却没发现,而是发了疯似的跑来抢他的芥子囊,而后就突然跳了下去。
他们四人瑟缩在一起,明明边上就是提着剑的东境修士,但是他们居然宁愿待在这儿都不敢传送出去。
苏飞白死了, 传送出去后他们四个旁支弟子定会被苏真人问责, 甚至承受其怒火。
这一瞬间,看着同样惊呆的东境修士们, 悬壶派弟子居然与他们产生了同病相怜感。
尤其是最中间的那个瘦小女丹修,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显得越发柔弱可怜。
她甚至被吓得完全呆傻,连表情都没有了。
面无表情的俞幼悠:“……”
“你们的队友都走了, 眼下异兽暴动, 先传送出去吧。”姜渊毕竟年岁最长, 身为剑修也见惯了血腥, 所以最先反应过来。他没有为难这四个悬壶派的丹修,也没有再理会他们。
启南风吸了口冷气,用力将脸上的雨水擦干净:“他这是……被吓疯了吗?”
苏意致看了眼悬壶派的其他几个弟子,皱眉低声道:“他看着跟那些失去理智的异兽一样,我怀疑他是炼药时不小心吸入毒丹了。”
几个悬壶派弟子默然,不过他们跟苏意致也抱有相同的猜测。
引得异兽发狂的那种毒丹是只有苏家嫡系才知晓的秘密配方,他们根本无从知晓,更不要说碰到那东西了。
从炼制到催化成毒雾,都是苏飞白一人在做,所以只有他一个人中毒好像也说得通?
边上的俞长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微微蹙眉:“苏飞白这一死,恐怕外面要闹翻天了。”
“先别管外面了,我们并未动手,苏飞白的事与我们无关。下面的异兽潮尚未退散,我们先去支援他们吧。”
姜渊率先敲下定论。
东境的几个修士在暴雨中御剑而下,只剩下顶上的几个悬壶派弟子面面相觑。
“所以我们还出去吗?东境的人好像没想拦我们。”其中一个犹豫不定地问。
“不知道。”边上的队友亦是一脸的纠结。
“万法门的都走完了,我们留在这儿也杀不了异兽。”
“但是出去以后……该如何向诸位长老还有老祖交代?还不如在这里先酝酿点勇气。”
四人重归沉默,围成一圈,攥着传送符蹲在那高高的古城墙上,小得可怜。
*
没有了苏飞白的持续投毒,那股奇异的香气也开始随着暴雨的倾泻而变得逐渐淡去,远方的异兽们也不用千里迢迢地赶来找死了。
更重要的是,俞幼悠明显感觉到这些异兽的疯狂状态逐渐被虚弱所取代。
先前她的丹炉砸筑基期的异兽最多让后者疼一下,或者动作缓一下,大部分时间甚至需要用灵力锁定异兽寻找其弱点才能打中,但是现在……
连苏意致跟启南风都能精准地砸到异兽脑袋了!
成功爆头一只异兽后的启南风有点纳闷:“我怎么感觉它们速度慢了好多?”
“大概是毒丹的副作用。”张师姐看过三年前那场四境大会,所以还有印象:“三年前那次的暴动异兽群也是在约莫一个时辰后就陷入了虚弱状态,然后被躲在远处的北境赶过来清剿了。”
“不然他们三年前的积分也不至于这么高。”
俞幼悠观察着前方的那群异兽,小声指挥:“我们往右边靠,这群异兽好像已经要进入虚弱状态了。”
东境的整个队伍便有序地开始移动起来,几乎在几个呼吸间就成功完成了变阵,期间甚至没让一头异兽越过他们的防御线。
这让南境的御雅逸看得忍不住皱眉。
“东境的人居然有如此默契?”
就在他在心中暗自琢磨东境为何变得这么强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这边的防御压力倏然加重,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东境那群人都去捡软柿子捏了,给他们留下了仍在狂暴状态的异兽!
“东境的人果然信不得!”御雅逸暗地里咬紧了牙。
在金丹期的异兽也紧跟着进入虚弱状态后,原本还和谐组成同一道防线的东境和南境队伍霎时间分化为泾渭分明的两边。
俞幼悠急声催促:“快快快,集火这边的金丹期异兽!”
南境那边亦是毫不犹豫地朝着另一头异兽奔去。
两边现在的状态顿时变成了争夺积分的不要脸现场,尤其是在两边各自斩杀了两头金丹期异兽后,双方人马的眼神顿时盯上了最远处那头异兽。
只对视了一眼,两边就完成了眼神交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齐齐冲了过去。
四境大会中可不存在什么携手杀异兽平分积分的说法,外面那些紧盯着的记分员可是只看结果异兽的最后一下是谁出的,即便先前打了三天三夜,最后是被另一方人马一块石头砸死的,那积分都会全部归在后者头上。
一边是御剑飞掠的剑修,另一边是四条腿的灵兽,两边都不要命地朝着积分冲。
姜渊这次学会不多哔哔了,直接一道剑气斩过去。
后面的剑修有样学样。
回春门那边则早就密密麻麻地开始下针雨了,而灵兽们则各出花样,期间俞幼悠还时不时看到有刺球被丢出来,她旁边的那个弟子念念有词地在嘀咕元素周期表。
俞幼悠纠正对方一个错误后,忍不住夸奖:“背得挺好。”
那个弟子满面红光,挺了挺胸,先前被淘汰的那位师兄猜的不错,果然是少宗主自己背错口诀了!
趁着对方分心,俞幼悠道了句“借过”,然后拎着丹炉飞奔向异兽,准备暗搓搓地补最后一刀抢积分。
没让她等多久,两大境联手之下这头金丹期异兽很快便摇摇晃晃地往下倒了。
俞幼悠眼睛一亮,就是现在!
她提溜着丹炉准备往下敲,远处的御雅逸一直盯着她,见此状轻轻一拍踏雪的脖子:“拦住她!”
踏雪的圆脑袋一转,身子微屈,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声朝着俞幼悠……
慢悠悠地走过去了。
御雅逸:“……”
他就亲眼看着俞幼悠拿着丹炉见缝插针地给了那只异兽最后一下,拿下了这珍贵的五百分。
而他的宝贝老虎这会儿走到俞幼悠的身边,噗嗤噗嗤地打着响鼻,拿脑袋蹭了蹭她的手,甚至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响声。
俞幼悠这才发现身边走来了一只老虎,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揉别家老虎的圆耳朵,揉了两下才发现御雅逸还坐在上面。
后者脸色极其难看地盯着她,仿佛她给他头顶种了一片万古之森似的。
俞幼悠假装没看到,又痛痛快快地揉了两下老虎耳朵后才若无其事地拎着那个脏兮兮的丹炉往东境队伍中走。
御雅逸心中很不舒服,他选择无视掉俞幼悠,转头同姜渊聊起来:“姜道友,你们现在多少分了?”
姜渊脸色一滞:“……不知。”
御雅逸皱眉,表情有些古怪:“不想告知直说便是,何须这样搪塞人?不瞒你们说,算上刚刚杀的两只金丹期异兽,我们南境已经斩获三千分了。”
积分这东西在前中期的确是会保密的,就怕被别人知道差距不远后拼命地去超过了。但是眼下周边的异兽全被吸引过来杀完了,时间也没剩两天,即便是说出来也不会影响什么。
没想到剑修看着光风霁月,其实还挺小气的。
姜渊:“……”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我们东境全员都嗨翻了,从一开始就忘记了要计算积分这件事了!
没有了金丹期的异兽,剩下这些陷入虚弱状态的筑基期异兽就更加容易解决了。
两宗修士各显神通,最后将这些异兽尽数斩杀。
这时天边有一束微光亮起,这群十多岁的少年眯着眼抬头望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如注的倾盆大雨已经停歇了。
此刻天边泛出淡青色,不远处的重峦被映出深深浅浅的影子,那些仿佛要生长到天顶的古木的枝叶上挂着剔透的水珠,脚底下那些没有染上血的野草上也垂着水珠子,浸透至泥土里,和那些暗色的血一道滋养这这片古地。
曦光顺着被风化得快要坍塌完的古城墙缓缓落到他们头顶,带着久违的暖意。
风一吹,把异兽尸体的味道都吹散了许多。
没有了那些可怕的异兽,他们站在这片大地上时才惊觉,这里曾是修士最向往的中州大地。
众年轻修士们站在古城墙下看着这曦光,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前辈们白日飞升的盛景,一时间心中升起了万般情绪。
就在这时,俞幼悠懒洋洋的声音从边上传来——
“怎么都愣在那儿呢?快来打扫战场了。”
刚才的气氛被无情地打破了,南境众修冷着脸看着俞幼悠,东境的修士们则是习以为常了,都跟着她开始焚烧异兽尸体。
俞幼悠说的是这玩意儿污染环境,虽然东境众修听不懂这什么意思,但是现在也都养成这习惯了。
南境修士们一开始还以为所谓的打扫战场是寻找异兽身上可以取下的宝物,结果发现他们只是单纯地烧尸体后,不由得纳闷了。
“这是为何?”
狂浪生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你懂什么叫环保吗?”
南境所有人都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最学识渊博的御雅逸,等着少宗主给予解释。
御雅逸:“……”
狂浪生马上换上鄙夷的眼神:“噫,连环保都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