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玉大姐翻了个白眼:“那些丫鬟虽都是丫鬟,但一个个温和有礼,进退有度,搁不知道的人看来,还以为也是哪家小姐呢。就你,乡野泼妇的模样!”
宝福瘪了瘪嘴:“本就不一样。她们都是纪家家生子,我不是。”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反正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秋玉大姐:“啥?”
宝福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明天还要早起,我困了。”
没过一会儿,便传来宝福打呼噜的声音,打得此起彼伏。
如果打呼噜也来个比拼,那宝福一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秋玉大姐暴躁地捂住了耳朵。
晦气!
*
丑时初,第一批下水营救的纪家军陆陆续续回来。
第二批纪家军整齐划一地接过战友手里的船桨。
纪家军此次带来一些火把。
只是火把不多,军里节省着用,由三名军中之人撑着伞,举着火把,微微照亮了从岸上到矿洞的路。
钱宜宁和徐乾两人是最后梯队回来的。
钱宜宁看了徐乾一眼,见到对方轻快的步伐,笑着道:“你找到你娘了?”
自从纪家军收到清河郡被水淹灭的消息,徐乾便丢了心神。
徐乾的娘人就在清河郡。
徐乾点了点头:“嗯,找到了,在前头那座山的山洞之中。没受伤,身体康健着呢。我白日砍木时,过去一趟,她还给我塞了一牛皮袋的南瓜子。”
说着说着,他便从怀里将那袋南瓜子别到了腰间。
虽说这牛皮袋防水,但徐乾下水前,还是解了下来,放进了怀里。
他也不舍得放在军营之中,就想随身带着。
徐乾比划了会,嘀咕了一声:“好像少了些?”
钱宜宁:“什么?”
徐乾回过头:“没什么。”
两人快步朝山坡爬去。
路过间,钱宜宁视线一瞥,看见路边的一朵花。
花在微弱的火把中颤抖瑟缩着,花瓣也被风雨打落了一半。
钱宜宁下意识脚步一停。
徐乾见他停下,跟着停下:“宜宁兄,怎么了?”
钱宜宁回过头一笑,火把之下,笑意爽利:“没什么,想起我阿姐了。”
他阿姐小时候就爱摘花往头上戴。
上头集合的号角响起,两人不再停留,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了队列之中。
纪明皓在当前站着,让大家报数。
三千纪家军来来回回报了好几遍,可最终报的数都是——两千九百五十三。
少了四十七人。
这六个时辰,三千纪家军营救灾民一万零七十三人,但回来的,只有两千九百五十三。
清河郡差不多七万人口,如今已脱困四万人。
身体康健,能走得动路的,已在太子和清河郡县令的逐一安排下,前往最近的州郡暂时安置。
无法挪动的,在各地驻扎地养伤。
而下方,大概还有三万人。
越到后头,营救只会更艰难。
现在被救的,都是还能动能喊的,可剩下的,有可能晕倒在屋顶缝隙之间,不省人事。
更有绝大多数,已没了生息。
可就算是死尸,也要一一找到,打捞上来。
否则尸体腐烂,引发瘟疫,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这滔滔江水,下游还有无数州郡呐。
纪明皓沉声道:“大家四处查看,没来的人,宜宁你负责……”
纪明皓顿了下。
“登记在册。”
*
天亮了。
这是纪云汐一行人到清河郡的第三日,纪家军到的第二日。
所有人都在忙碌。
太子眼下已起了一大片乌黑,他和县令忙着安置救上来的灾民。
他也没再隐藏身份,还好太子令牌尚在,他亲自给附近的各州郡写信,一来要他们暂时安置这些迁徙过去的灾民,一来让他们调派更多的粮草物资过来。
太子这几日,说话说得嗓子冒烟,都不爱说话了。
连吴惟安也在机械地捞活人,捞死尸。
时至今日,吴惟安心下照旧无太多怜悯,但他从向水中的百姓伸出手的那一刻起,也没再停止过伸手。
上午,一片风平浪静。
大家时刻防备着,但没再遇到任何一起忽而暴起的暗杀。
可这反而令大家更为警惕,空中弥漫着一股久久不散的凝重。
中午时分,众人各自分批上去用膳。
用完膳食又迅速下来。
趁着吃饭的点,每人休息了大概一盏茶的时日。
可不休息还好,一休息再动,反而觉得浑身疲软,都不太能使得上劲。
残垣断壁间坐着一位老妪。
吴惟安脚尖在水面轻点,飞掠到老妪近前。
他微垂眼眸,不动声色地作势朝老妪伸手。
异变便发生在瞬间!
在吴惟安四周,六人提剑从水面窜出,直直指向正中间的吴惟安。
不止如此,不远处还有数枚箭矢朝他而来。
吴惟安拔剑,挥开第一轮箭矢,而后与飞掠而来的六人对上。
哪怕吴惟安武功高强,可有六名身手不赖的剑客围着他,还有箭术精准之人躲在暗处时不时射上一箭,他一时之间也分身乏术。
而且吴惟安敏锐感觉到,那坐着的老妪忽而张开双手扑来。
他眉色一凝!不曾想到,连这老妪也是皇帝的人。
毕竟他刚刚探查过,这老妪气息微弱,不是习武之人。
吴惟安一时之间被牵制住,眸色一冷,体内真气就要破体而出。
那老妪却一把抱住了六名剑客中一人的腿。
剑客被抱住,反应也快,手腕灵活一动,剑尖直指老妪佝偻的背而去。
吴惟安迅速抓住这一瞬间,直接摧毁六人组成的剑阵。
暗中之人见此处已没了希望,飞快潜入水中,消失了。
吴惟安取了六名剑客性命,没去追射箭之人。
洪水滔滔,四处有不少寻常百姓。
这些剑客又擅于隐匿身影,很难追到。
他回了那处残垣断壁,剑尖轻巧一挑,将老妪翻了个身。
那一剑直接刺穿了老妪的胸口,人老珠黄,伤口的血都没流多少便干涸了。
她眼睛还睁着,保持着死前的神色。
吴惟安看了一眼,将老妪一提,放到了专门用来放死尸的船上,没停留便匆匆走了。
死尸船上的船夫朝老妪看了眼。
老妪嘴边还带着抹淡笑。
那双浑浊的眼里,不见哀伤,不见恐惧,只有平和。
是人上了年纪,面对生死的平和。
死,总是要到来的日子。
这老妪看着已有八九十岁,是高寿了,大概早就做好了面临死亡的准备。
她眼角眼纹很深,大概生前很爱笑。
连死前的面容,也是如此慈祥。
船夫放下船桨,走过去,弯下腰,伸手,将老妪的眼轻轻阖上。
-
就在吴惟安面临六人围攻之时,纪明焱迎来了十人围攻。
暗处的人通过这几日的观察,也看出了纪明焱是所有人中身手最弱的。
毕竟他擅毒,而洪水之中,他用不了毒。
吴惟安、纪明皓、纪明双、圆管事、雪竹、晚香等人都悉数被破水而出的剑客牵制住。
纪明焱看着这十名剑客,瞪大了双眼,受宠若惊:“你们这么看得起我嘛?”
嘴上这么说,纪明焱压根没有要和这十名剑客对打的意思,一见不对,立马撒腿就往岸边跑。
十名剑客轻功也不赖,稳稳跟着,甚至有五人超过纪明焱,欲要和后头五人一起,将纪明焱团团围住。
纪明焱手从怀里一掏,就朝那五人洒过去:“是你们逼我用毒的!”
剑客对纪明焱极为了解,见此立马空中一个后空翻,便远远避开了。
但纪明焱什么都没撒出去,立马继续往岸上飞奔。
只要离了洪水,到了岸上,他就能用毒了!
到时候别说十人,来几个,他毒几个!
十名剑客意识到被骗,迅速重整旗鼓追上。
纪明焱离岸上还有点距离呢,就又被追上了。
他又往空中撒了把空气,可这回,无一人上当。
纪明焱叹了口气,当即张嘴大喊:“救命啊!!妹夫,雪竹救命啊!!六哥撑不住了啊!!”
这两人武功最强,轻功最快。
若他们两都赶不及,那他今日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呜呜呜。
他忘记交代弟妹了,若是他死了,记得将他的尸骨埋在他后院的毒草毒花之下。
他不想葬在凉州啊,这又不是他家!
没有他亲手养大的花草,地里也没他挖来的毒蜈蚣给他坟前松土,爱喝茶的大哥也不在。
那头吴惟安刚扔下老妪的尸体,闻言迅速飞奔而至。
雪竹听到,连他的大铁剑都来不及擦拭,跟着过去。
可纪明焱先头往岸边跑,离开众人有一大段距离。
快如吴惟安也无法在一时之间赶至。
运送灾民的船只来来回回路过。
普通的士兵捕快,擅格斗,擅箭术,擅刀法,诸如此类,但唯独不擅轻功。
轻功需从儿时体轻时学起,要岁月的打磨方能大成,而大家都是半道入伍练的身手。
一时之间,大家扒拉着船边,只能看着半空中望洋兴叹。
有些甚至忍不住下水,朝那处游去。
可他们也只能浮在水面,仰着头巴巴看着,对纪明焱喊道:“六爷,你下水啊!”
纪明焱往下看了眼,并没有这般做。
这些士兵,根本不是这些剑客的对手。
他下水之后,也许是能拖住一些时辰,但那是拿士兵的命来填的。
纪明焱握紧了手中的剑,脸色认真,和十名剑客对上了。
刀光剑影间,他身上便多了几道伤口。
血滴落而下,染红了这处水面。
钱宜宁泡在水里,如鲤鱼打挺般往上方跳跃。
可怎么都跳不到纪明焱他们所在的高度。
钱宜宁长相不赖,在军中也一向注重形象。
他从未像这般滑稽狼狈过。
没过几招,纪明焱便撑不住了。
泡在钱宜宁一旁的,还有徐乾。
他昨日到的时候,先去砍了树做船只,还见了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