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恼怒道:“她卷了家中钱财和为商人采买少女的掮客跑了,这明显是被骗了,我还以为她已经死了。我只是不想和死人计较!”
子楚摊手:“你就说,春花抱着政儿跪在你门前求你给一口饭吃,你给不给?”
朱襄手摸了摸腰间。
他没带剑,不能举着剑砸死这个明明自己没道理,还嘴欠到极致的混蛋!
“等回到宫中,寡人给你剑,你和子楚比一比。”老秦王用帕子擦了擦手,心满意足道,“寡人明白了,朱襄并不在意子楚的欺瞒,只是厌恶子楚丢弃政儿;子楚你算尽了一切,没算到春花居然连富贵都不要了,把政儿丢到朱襄门口。”
子楚拱手:“孙儿确实没算到。不过这样正好。”
好个屁啊!朱襄虽然心里知道这样更好,但想要揍子楚一顿的心情越发浓烈了。
其实两人在赵国的时候,相处起来并非“和睦”。
子楚心思深沉,朱襄过分耿直,两人为人处世和思想见解都有很大差异,基本每日都要举着剑比划比划。
蔺贽就在一旁鼓掌,“打起来打起来”“打得好打得好”,为两人助威拱火。
三年的时间美化了两人的回忆,只剩下挚友的温情。见面后,两人对彼此的火气又开始噌噌往上冒。
哪怕子楚知道自己是没理的这方,但朱襄不计较他的欺瞒,只计较他对政儿不好这点,仍旧让他忍不住想要骂人的心情。
不提他为政儿的谋划,他自己问心无愧。就是有,朱襄你不为自己着想,只为抛弃你的长姊和欺骗你的友人的孩子打抱不平,贵恙?!
子楚看着朱襄花白的头发,以为朱襄经历了这么多打击之后,已经变得成熟理智。
现在看来,朱襄还是乖乖去种田吧,秦国朝堂不适合他。
不会为自己考虑的人,怎么可能在秦国虎狼盘踞的朝堂自保?!
嬴小政看看本来带着点悲伤,现在气得快要跳起来打人的舅父,又看看本来一脸愧疚,现在一脸仿佛看朽木表情的父亲。他扯了扯帽檐,不懂为何情况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这一幕记下,等做梦的时候慢慢想。
老秦王和太子柱看热闹看了个够。
老秦王从这热闹中,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这个孙儿确实不简单,好好打磨,可以成才;
吕不韦有才华但无远见,且自视甚高,即使现在也没发现子楚对他的算计,还以为子楚对他唯命是从,可用;
朱襄果然心软,且政儿是他的软肋,只要政儿不夭折,他不用担心朱襄会另投他国;
子楚对朱襄的友谊居然也是真心的,他居然忽视了自己的处境,正为朱襄的天真愚蠢愤怒;
至于政儿……政儿真是天资聪慧啊。
马车减速慢行,已经驶入宫殿。
老秦王慢悠悠道:“等会儿宴会上,你们当众打一场,把这场恩怨消了。寡人做主!”
正在用眼神厮杀的朱襄和子楚:“??!”
老秦王道:“就当为寡人助兴了。”
朱襄和子楚:“……”
此刻,他们心中莫名萌生了同仇敌忾的心情。
虽然朱襄是有实封的长平君。
虽然子楚是太子正夫人嗣子。
但作为晚辈,老秦王让他们舞剑助兴,他们能够怎么办?
这身衣服比剑不方便,两人被宫人带去内室换胡服,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
朱襄开口骂道:“蔺礼曾说,你心思比齐国的大海还深沉阴暗,我还为你说话,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子楚不甘示弱回击:“蔺礼说你就像水一样,永远只映照出别人,看不到自己,迟早害死自己,我看你现在就要死了!”
朱襄:“我感觉我和你在鸡同鸭讲?”
子楚:“我也是这么想。”
两人琢磨了一下,理解了对方想说什么。
朱襄骂道:“我原谅你的欺瞒你还不乐意是吗?政儿那么乖巧,你看到政儿心中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子楚狡辩:“不要用你过高的道德去评价其他人。我被送往赵国当质子,你看秦王和太子对我有愧疚吗?我至少算好了政儿的退路,他们可曾给我退路?秦国宗室……哪国宗室都是如此。朱襄,你既然已经入局,就该摈弃天真!”
朱襄道:“若你不是我友人,我管你什么道德不道德?”
子楚沉默了半晌,拿起了剑,起身道:“我会竭尽全力让你继续养育政儿。抱歉,我成不了你想要的那种朋友。”
朱襄嘴唇翕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只长叹一声,也拿起了剑。
两人走出内室,来到灯火通明的大殿上,抽出了未开锋的剑。
他们身上穿戴着护甲护腕和头盔,谁的剑先掉落,就是谁输了。
子楚回国后刻苦修行了三年贵族子弟应该学会的课程,剑术与三年前不能同日而语。虽然他身体不好,力气小,但剑术华丽,剑路刁钻,总能找到朱襄的空隙。
朱襄被荀况手把手教导,也脱离了将剑当柴火棍使的阶段,虽然不会什么预判,观察也不仔细,就突出一个力大飞砖。
只见子楚一个角度刁钻地撩刺,朱襄一个跳劈;子楚收剑回旋灵巧避开,朱襄一个跳劈;子楚看出了朱襄的破绽,长剑横斩直取朱襄下盘,朱襄这次变成了横劈,然后又是跳劈……
子楚无语了,他咬牙小声道:“朱襄,你就只会这一招吗?!”
朱襄满不在乎自己的形象:“我力气比你大许多,当然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要什么花架子?只要我劈得够快够沉,你就招架不住。看招!”
子楚双手举起剑一挡,虎口生疼,赶紧收手后退。
朱襄见子楚已经落入了颓势,赶紧谨遵“敌疲我打”的方针,将剑舞成一个密不透风的“X”,朝着子楚追了过去。
虽然已经过了三年,但子楚仍旧条件反射转身就跑:“朱襄!剑不是这样用的!”
“看招!”朱襄把自己一路上的尴尬和恼怒融进了荀子教的剑招中,忽视了现在是宴会期间,追着子楚劈。
反正都被当猴子看了,那不如先揍个够本。
“你还真劈?”子楚回身挡了一下,手中长剑差点被震落。
老秦王哈哈大笑:“子楚,快绕柱!”
正站在太子柱身旁,满脸激动地看着舅父暴打亲父的嬴小政笑脸一僵。
子楚得到老秦王的提示,立刻闪身躲到梁柱后面。
朱襄一剑劈到了柱子上,反震差点让他长剑脱手。
子楚立刻抓住机会,举剑刺向朱襄腋下。一击未中,他立刻反身游走,继续依靠着柱子限制朱襄的大力劈砍。
两人在柱子旁绕过来绕过去,看得赴宴大臣脸皮都快绷得抽筋了。
嬴小政默默捂住了眼睛。
咦,奇怪,明明是舅父和亲父在丢脸,为何他会有一种恼羞成怒的感觉呢?
一定是错觉。
“哐!”
在两人围着柱子势均力敌了许久,战得众臣都战战兢兢,生怕绷不住脸皮发出不该发出的声音掉脑袋了,身体羸弱的子楚体力不支,脚下一个踉跄,被朱襄追上,一把抢走了长剑。
朱襄双持长剑:“我赢了!哈哈哈哈,我又赢了你一次,这次不是不分胜负!”
腿软手软的子楚一屁股坐地上,低声骂道:“你这是比剑吗?!你不如拎个铁锤!!”
“输了的人别狡辩,越狡辩越狼狈。”朱襄习惯性的讽刺了一句,才想起现在他们被秦国君臣围观中,“君上……”
老秦王拍案大笑:“赞!长平君孔武有力,居然还是一位勇士!把寡人的奖赏端来!”
宫人手捧托盘,鱼贯而入,其中一个托盘停留在子楚面前。
托盘上的盖布打开,上面有金玉珠宝丝绢绸缎若干,只子楚面前是一盏酒。
子楚心里猛地一跳,生出强烈的危机感。
“财物不过是俗物,算不上重赏。”老秦王微笑道,“子楚,快向长平君敬酒。寡人命你拜长平君为师,以后你要尊师重礼,尽好弟子的本分。”
子楚:“嗯?!”
朱襄:“艹!!”
两人对视一眼,心生疲惫。
他们察觉,如果他们俩不和好,老秦王还会有更多的法子折腾他们。
朱襄:“君上,我才疏学浅……”
老秦王打断:“寡人话已出口,不会收回。子楚,虽你老师不少,但寡人让你敬酒的老师仅此一位,希望你能明了。”
子楚整理了一下仪容,端起酒杯:“老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