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着那把谷山前辈借他的本体黑剑,一步步朝江巍走了过去。
他方才在空间碗里,为谷山前辈疗伤,沾染了不少来自谷前辈身上的化神气息。
江巍实力很强,而谷山这些日子重伤未断,实力也非巅峰时期,要杀江巍,只有一击之力。
所以,尹遇声假扮谷山在明,真的谷山在暗。
尹遇声来到江巍面前,立在他前方,居高临下地看着。
江巍不甘地抬起头来,张着嘴似乎要说什么。
尹遇声看着面前这张仇人的脸,目光透过江巍,似乎看到了十几年前,对他笑得慈爱的爹娘,和刚刚出生就已死别的小妹。
清秀的男人眼中含着几分恨与泪,他抬了抬头,泪水顺着下巴朝脖颈间滑落。
尹遇声深吸一口气,握紧黑剑,不给江巍开口的机会,干脆利落地一剑斩落江巍的头颅。
头颅离身,黑血顷刻间从脖子处喷涌出来,喷了尹遇声一身。
尹遇声低着头,看着那个朝暗渊深处掉落的脑袋,蠕动双唇,无声喃喃:“爹、娘、小妹、慕儿,我为穆家,报仇了……”
塔尖上空,沉寂之忽而远远拉开和魔心虫王的距离。
少年脚踏一团魔气云,脸上都是爪伤。
半红半黑的血从一道道可怖的伤缝中溢出,半染面颊,衬得他清冷的面容带上阴诡血腥之色,比面前的魔心虫王,更像这暗渊之主,魔界魔神。
他抬眸,目光缓缓落在黑虫那,微不可察地弯了下沾满血迹的唇,语气飘忽地道:“江巍死了。”
魔心虫王见状也不追。
它竖瞳轻轻动了动,戒备地守在原地,趁机歇息。
虫王的身体表层覆着黑甲鳞壳,泛着幽冷的玄光,刚硬如铁。
可哪怕如此,现下,黑甲鳞壳上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皆是或轻或重的剑伤。
到底不是它自己的魔丹,着实难用。
假的终究是假的。
若它的魔丹回归本体,面前这个人族鼠辈,又何尝是它的对手?
可恨呐,可恨呐!千年之前,它就不该把魔丹借给花帝海那废物!
花帝海也好,江巍也罢,都是废物!
枉费它从孩童时就将他们带回魔宫,精心培养,传授魔功,赐予魔心虫。
可一个带不回菩提树,反而害得他魔丹遗失千年,被诡计多端的人类诱了去。
江巍也不行,让他找寻魔丹,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着,还让魔丹自己闯了进来,让它们魔族失了先机!
“死了便死了。”魔心虫王根本不放在心上,竖瞳紧盯着远处的少年。
很轻的一声,像枯叶从枝头滑落,沉寂之的朱红色发带断了。
高高的马尾倏然散落,乌黑的长发在高空的风中不住飞舞盘旋,一缕长发半遮少年眉眼。
沉寂之抬手,接住那根在空中飞舞的发带。
朱红色发带缱绻缠绵地贴着他修长的指节,这是出发前,简欢亲手替他绑的。
就是现在!
魔心虫王竖瞳泛开幽冷的光,虫身一盘,就似一把拉紧了弦的弓箭,瞬间弹了起来!
世间没有任何存在,比魔心虫王更知道魔丹的力量有多恐怖。
它方才一直保留着实力,屈辱地被人类鼠辈压着打,就为了这一刻,这必杀一击!
“你陪他们一起死罢!”魔心虫王转瞬即至,两只前爪猛地朝沉寂之的头颅抓去,带着势不可挡的魔神之力,令暗渊深处魔气翻涌,令魔心树和菩提塔双双震荡!
沉寂之双目如剑,手中朱红色发带缠在腕间,避开头,冷静而从容地将腹部送于虫爪之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其他地方的伤对它而言,根本不足一提。
但这虫王一直护着它的丹腹,让沉寂之无法碰触。
他早就想速战速决了。
兽类,不给它们点甜头尝尝,它们怎么会露出死穴?
噗呲一声,是爪刺入血肉的声音。
虫王还未露喜色,少年的双腿一伸,人一跳,便缠上虫身。
虫王的两只爪,随着沉寂之的动作,在他腹中翻搅,后因距离的拉开,又从他腹中离开。
少年的肚子间,出现了两个爪伤的大洞,里头鲜血脏器清晰可见,令人触目惊心。
但沉寂之却感知不到疼痛般,如一只轻盈的灵猴,顺着虫身往下飞快攀爬。
“啊——鼠辈尔敢!!”感知到老鼠在它身上爬,魔心虫王恶心无比,整只虫在空中不住扭动翻转,长尾狂甩,势要将沉寂之甩开。
沉寂之眼风不动,双手双腿皆缠在虫身上,贴着冰冷的黑鳞甲壳,用最快的速度爬到虫身的十二节肢处,缠着朱红色发带的右拳力量翻涌,五色剑光和黑色魔气相互交织。
少年抿唇,拳如利剑,一拳破穿虫腹,直捣魔心虫王的魔丹!
剧痛让魔心虫王说不出一个字,它几近癫狂,魔气在竖瞳中凝聚成怒目之泪,甩尾的动作愈发猛烈。
虫腹之中,魔丹跟着大亮,威猛的魔力从魔丹之中迸发而出,朝沉寂之的拳袭来,要将他逼退。
沉寂之快速松拳,露出手心开了口的芥子囊。
下一瞬,一芥子囊的雷电符纷纷扬扬洒落整个丹田。
在魔丹之力涌过来前,沉寂之果断退出拳头,脚在黑甲鳞壳上用力一踩,人便如弹射而出的弓箭,迅速朝远处退开。
空中,少年唇不住翕动,默念符诀。
虫□□腹之中黄澄澄的符纸,像出殡路上漫天飞舞的冥币,刹那间,一张一张炸开。
啪。
啪。
啪。
一道道魔虫烟火,在半空中尽情绽放,像过年时夜空中的烟花盛宴,璀璨绚烂,美轮美奂。
烟花燃尽之后,魔殿陷入一片寂静。
沉寂之拎着雪剑,半蜷着身子,踉跄地从魔云上下来,深一步浅一步铱誮地走到塔门之前。
少年仰头,静静地看着那座菩提塔,久久不动。
他身上还在滴血,满头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
半晌,沉寂之垂眸,取下手腕上的朱红色发带,用清洁术洗净,细致地给自己扎了个高马尾。
谷山和尹遇声赶了过来,停在他三步后。
谷山眼窝深陷的眼里含着几分复杂之色,深深的看向面前的沉寂之。
时光飞逝。
当年只高到他双膝的小小男孩,眨眼间,便已经比他高了这么多。
背影伟岸,是个顶天立地的少年郎了。
察觉到动静,沉寂之转过身来,唇动了动,有心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如从前那般,清清冷冷地低唤了声:“师父。”
谷山叹息,似含千言万语。
师徒两人什么都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
事已至此,去追究破魔原石一事,已毫无意义。
谷山走近,抬高手,在少年肩上拍了拍,视线落在塔内,就很担心:“孽徒,我徒媳儿没事罢?”
沉寂之垂眸,想了想,也只能道:“还活着。”
她在里头到底如何,他不清楚。
但至少,他还活着。
沉寂之轻抚丹田的位置,很浅的一笑。
那么,她也还活着。
人活着,就有千万种可能。
可惜。
沉寂之的视线扫过腹部被虫爪破开的伤口。
魔原石之力非比寻常,伤口的血无需刻意处理,便已渐止,不仅如此,空洞的表面缓缓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甲鳞壳。
可惜。
沉寂之收回视线,鸦羽似的睫微动。
他不一定能等到她出来了。
正走过来,想为沉寂之包扎救治的尹遇声望着这层黑甲鳞壳,便是一顿,面露忧色:“沈兄……”
少年沉默地侧了侧身,藏起伤口,避开尹遇声的视线,望向在塔门前张望的谷山,刚想交代些什么。
他脸色忽而一变,眸色一凛,身形晃动间,人便立于树冠的边缘,朝暗渊下望去。
底下是看不见尽头的深渊,弥漫的魔气仿佛能挤出墨水。
这撑着菩提塔,与菩提塔合二为一的魔树便深深地扎根在暗渊之下。
此刻,如突发海啸般,暗渊魔潮涌动,掀起一尾又一尾的魔气巨浪。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汇聚在一起,听着令人头皮发麻。
成千上万数不清的小魔心虫沿着魔枝,顺着卷起的巨浪,如一头头魔兵般从暗渊底下狂卷而来,宛若蝗虫过境。
魔心虫兵分两路。
一路朝菩提塔攻去。
沉寂之提剑,剑光如盾,瞬间劈砍最前一批的虫群。
虫群往下倒去,但下一批虫群又蠕动着上前,不痛不惧,不死不休。
一路朝殿门飞去,几息之间,里三层外三层的魔心虫爬满所有殿门,咔擦咔擦地啃噬阵门。
不过须臾,轰然一声,殿门被破,露出殿外的情景。
景赤为首,带着一众魔影卫虔诚地跪在地上,为魔神祈祷。
听到动静,景赤抬头一看,双目便是一惊。
他下意识往后一避,但还是晚了一步。
数以万计的魔虫,朝万魔飞去,朝景赤席卷而去,透过他的黑衣盔甲,争先恐后地钻入景赤的血肉,占据他的脑室。
俊朗男人的黑眼珠一顿,目光便呆滞了,转而涌上诡异的光。
‘他’提着剑,一脚踢飞地上滚落的殿门裂片,朝殿内的菩提塔飞去。
菩提塔前,本还趴在塔门上,扒着塔门,不甘心地朝里张望他徒媳儿的谷山,小胡子一抖,立马闪到孽徒旁边。
老头儿看了眼,一边出手,一边大惊:“我们这是捣了虫窝?”
沉寂之挥出一剑,目光落在当头的景赤身上,一字一句道:“魔族就是个虫窝。”
“哈、哈、哈、哈……”一个个被魔心虫侵占脑子的魔影卫,跟着景赤,蜂拥而来,‘他们’齐齐笑着,笑声是一样的僵硬,张开的嘴是一样的弧度,声音是一样的奇诡,“坏我虫王之身又如何?不过让我魂归暗渊!我魔心虫王,神识不灭不死,与暗渊共存,百年后又能重塑虫身!哈、哈、哈、哈……本座千秋万代!魔族亘古长存!杀了他们,毁菩提塔,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