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菩提塔丢失一事,傅长老人如今还关押在镇抚司,但傅夫人也不担心。
早晚有一天会被放出来的咯,成天见面,分开些日子也好,清净!
有夫人的态度摆在那,下人们心便安。
傅家侍卫昂首阔步地护着他们的小少爷,像护小鸡仔一样,行走在繁华的街道上。
忽然间,前方的巷道里,一名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搀扶着一位男子窜了出来。
“哎呀,抱歉抱歉!”在侍卫发难前,小丫头便先开口道歉了,笑容明媚,令人心生好感,“我家先生眼睛看不见,我顾着照看他,没注意到你们……”
侍卫皱着浓眉朝那男人看去。
男子一身青色道袍,身姿清隽,眼睛用黑色纱带绑着,蓄着半白的黑色长须,是个看起来儒雅的中年道士。
傅家一向与人为善,侍卫也不为难,点点头就护着半呆的傅璃往前方的酒楼走。
小丫头和男子避让在一侧,男子弯腰,在小丫头耳边装模作样地轻语了几句。
小丫头点点头,双手微提着碧色襦裙,就往傅家一伙人追去:“哎,几位等等,等等!”
简欢伸长手臂,挡在众人面前,目光落在傅璃身上,笑着道:“公子,我家先生虽眼不能视物,但能看见常人不能看见的。先生刚刚与我说,公子您心中似有烦忧之事?公子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家先生为您算上一卦,替您排忧解惑?公子放心,我们不收钱。今日恰巧遇见诸位,我家先生就当结个善缘……”
“行了行了!”侍卫抱着剑,一副见多了的模样,这些年他跟着公子,啥样的骗子没见过啊,“不收钱最后不还是会收钱,快走快走!不走就别怪我们伤人!”
“我们真不是骗子!”简欢恼得一跺脚,“你们自己看看,你家公子这样子,心中定有烦心事,魂魄指不定被哪家妖邪勾走了……”
侍卫冷哼,并不信,拥着傅璃就往前边去。
傅璃却停下了脚步,目光迟疑地落在简欢身上,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有些结巴:“那,那就,麻烦,你,你家,先生了。”
侍卫们欲言又止,但到底没再说什么。
少爷有钱,就当破财消灾了罢。
……
三楼宽敞的雅间,窗半阖着。
嘈杂声从楼下传来,明明有声,却愈发显得雅间里静谧安宁。
护卫们守在门外。
门内,精致的佳肴已摆满了一桌,菜香味萦绕在鼻尖,但没人动筷。
简欢双手半捧釉色鲜亮的酒盏,轻声细语地对傅璃道:“公子,还望告知您的生辰八字,我家先生才好为您算卦。”
傅璃确实不太聪明,但其实他是能思考的,只是有些慢,思考得也不全面。
听着简欢的话,他想了有一会儿,才摇头拒绝:“不、不用,算,算生辰八字,我,我已经算了,十几回了……”
简欢眨眨眼睛,反应也快:“那依公子的意思是?”
傅璃看向沉寂之,这位先生坐着,看起来就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他慢慢说:“我,我,想让先生,为我算上,一卦。”
简欢觑了沉寂之一眼,代为回答:“公子想算什么?”
傅璃低下脑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一个,人。”
简欢绷着脸,落在桌下的手,略微激动地扯了下沉寂之的衣摆,声线却很稳,笑容也很到位:“那可巧了,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先生的卦,用来找人寻物最好不过!”
见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简欢话头一转,“不过,公子得详细说一下,您要找何人,对方是男是女,年龄几何,你最后一次见对方是在哪里?”
傅璃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他呆了呆,摇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合格的骗子要懂得主顾在想什么,简欢十分善解人意的问:“公子可是不方便吐露?”
傅璃点头如捣蒜。
他答应过对方,不能说。他虽然不聪明,但答应人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简欢了然。
她抿抿唇,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视线扫到沉寂之系着的黑色纱带上时,忽而一计浮上心头。
这不巧了。
之所以让沉寂之装瞎,是因为不绑着他的眼睛,他怎么乔装都不像中年道士。
他那双琉璃眼,太过出众了。
现下,真真是瞌睡了就有准备好的枕头啊。
简欢一笑,先问了句:“公子可会画画?”
傅璃愣了下,诚实地点点头。
富家子弟,琴棋书画从小都会跟着先生学,傅璃还是跟着他娘亲学的。
他虽然画得不出众,但确是会画的。
“那便好了!”简化双手一合,发出清脆一声,走到旁边,拿了雅间里本就有的笔墨纸砚,摆在傅璃面前,“公子把要找之人画下来也行。”
傅璃啊了声。
他是不聪明,他知道。
但画出来,和说出来,不是差不多吗?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简欢笑眯眯地指了下沉寂之:“我家先生眼睛看不见,你画好后给他摸一摸画像,他就能给你算卦了。我呢,就出去等着,可好?”
……
沉寂之绑在眼前的是黑纱,眼上看着堆叠得严实,但眼睑下方,却只有薄薄一层。
他垂下视线,隔着淡淡一层纱,清清楚楚地看见傅璃画上的人。
女人。
他不认识。
沉寂之收回视线,闭上双眸,伸出双手先装模作样地摸了摸画像。
傅璃屏住呼吸,忙道:“先生……”
沉寂之淡淡出声:“嘘。”
傅璃便捂着嘴,不敢说话了。
沉寂之将手肘置于桌面,修长的五指微屈,拇指在其他四指间轻按片刻,放下手,将画折好还回去,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能。”
傅璃那双带着几分呆的眼睛,一下子就灰了。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沉寂之,人仿佛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
他果真,见不到她了吗?
沉寂之提高音量,对门外的人道:“好了。”
简欢眉梢带笑的推门而入,关门,走过来,看了看那张折着的画,很贴心地对傅璃道:“公子,我帮您把画烧了罢。”
她也没偷看,大大方方地点了火折子,让画成了小小一堆灰色纸屑。
傅璃魂不守舍地道了声:“多、多谢。”
沉寂之朝简欢伸出一只手臂,简欢觑他一眼,将他扶了起来。
两人就打算告辞。
等简欢都搀着沉寂之快走到门口了,傅璃才回过神来,忙道:“等,等。”
简欢奇怪地回头:“公子还有何事?”
傅璃压下心里头的难受,感激道:“多,多谢,两位,为,我,解惑。”
他其实知道他见不到那个人了,但到底还是会想。
现下好了,知道再也见不到,反而能放下了。
先生果然是先生,和以前他遇见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他们只会和他说好话,且走前都会向他要钱。
这两位,却连钱都没要。
傅璃走过去,将怀里剩下的灵石全都掏给了简欢:“我,我身上就,这么些了……”
他仰着头,算了蛮久,低下头道,“大概就五千多、灵石,还请两位,不要,嫌弃。”
简欢捧着一堆装着灵石的荷包,被突然间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
不是罢,这人都快要被他们卖了,还给他们钱啊?
原先目不斜视,直视前方的道士先生,也微不可察地低了低头。